《地官解厄》盛锦

19、肖想

　　朱义才对着阿福的尸首骂道：“下贱的狗东西，连个主子都看不好，还有脸伸冤，简直死不足惜！”

　　虽是在骂阿福，但穆玄瑛多少听出点朱义才有那么点杀鸡儆猴的意思，至于这个猴到底是她还是花锦就不好说了。

　　阿福却有失责之罪，但花锦引诱在先，朱铮之死多少有花锦的手笔在里面，朱义才大概是碍于花伯厚与归元宗之面，不好对花锦发作，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阿福身上。

　　说来也奇怪，这个阿福刚开始一口咬定她就是杀人凶手，为何突然间改了口，将事实道出，至死不改口？

　　穆玄瑛不由得看向容涔，容涔正好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时，穆玄瑛心微微一动，不知怎地，她莫名觉得，容涔似乎一直在等她的目光看向他，竟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那般。

　　穆玄瑛愣了愣。

　　容涔精致的唇瓣愉悦地勾了起来，黑曜石的凤目里，其他的都是背景，唯有穆玄瑛是唯一。

　　朱义才狠狠剜了一眼容涔，冲身后的小厮喊道：“来人！将六哥儿抬下去好生收敛起来。”

　　小厮们刚要动作，身后有人焦急哭喊道：“六哥儿啊！我的六哥儿……”

　　朱义才一扭身，看见身后的石子小道上，一群丫鬟扶着花枝招展的冯小娘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

　　朱义才皱眉，上前挡住冯小娘，“你怎么来了？”

　　冯小娘像是看见救星似的双手猛地抓住朱义才的双臂，整个人都站立不住地挂在朱义才身上，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哭花了妆容，颤声道：“老爷，他们说六哥儿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们的六哥儿会……”

　　说着，猛地一顿，目光越过朱义才的腰侧，死死盯着地上的一片衣角，双瞳蓦地放大，随后整个人尖叫起来：“啊！六哥儿啊！”

　　冯小娘猛地推开朱义才的身体，扑到地上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死灰，整个人也似抽了魂似的呆在那里，连呼吸都给忘了似的。

　　朱义才见状，忙吩咐人，“来人，扶冯小娘下去歇息。”

　　冯小娘的丫鬟们忙上前去拉冯小娘，冯小娘这才有了反应，目光忽而落在朱义才失去手掌的右手腕上，突然发疯似的推开丫鬟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看着朱义才哭喊：“是谁砍了我六哥的手？老爷，是谁杀死了六哥？”

　　朱义才沉声道：“你先下去，六哥的事情我会处理。”

　　冯小娘歇斯底里地大喊：“六哥死了，死了啊！老爷！”

　　朱义才抿唇不说话了。

　　冯小娘见朱义才的态度，泪流满面的脸上布满失望，忽然，她一扭身，抬手指着穆玄瑛，龇牙咧齿地喊：“是你！你砍了六哥的手！一定是你这个煞星害死了六哥，我要你偿命！”正说着，广袖下面的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刀，竟然直扑穆玄瑛而来。

　　穆玄瑛站在原地不动，虽然她没了混元丹，但外家功夫还在，自信能够应付冯小娘。

　　项上清脸色剧烈一变，正要阻拦，冯小娘半道上忽然膝盖一弯，冲势正猛时，“啊！”地一声，整个人突然绊倒在地上，妥妥地摔了个倒栽葱，短刀也被摔了出去。

　　那一瞬间，只有穆玄瑛眼尖的发现，有一粒细小的石子从容涔的方向飞了出去，但她却没有瞅见容涔有任何的动作。

　　冯小娘那一跤摔得极重，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朱义才忙上扶起冯小娘查看。

　　只见冯小娘如花似玉的脸蛋上，竟然陷进了几粒细碎的石子，刚张开嘴巴，血哗啦啦地直流，冯小娘来不及说话，忙伸手接着，看着手心里血淋淋的三颗牙齿，仰头惨兮兮地看着朱义才哭喊道：“牙……我的牙！……老爷……”

　　朱义才脸色铁青，冲冯小娘身后的几个丫鬟怒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冯小娘扶下去。”

　　几个丫头忙不迭地跑过来扶住冯小娘起身，这回她们半强硬地抚着冯小娘要走，冯小娘一边走一边回头冲朱义才哭喊道：“老爷，老爷你一定要替我们的六哥儿报仇啊！”

　　朱义才气得不轻，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余管家见冯小娘已走，忙吩咐小厮们，“快，快，把六哥抬回房里换衣裳移棺。”然后走到朱义才身边，安慰道：“老爷，节哀啊……”

　　朱义才看了余管家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拂袖离开了。

　　余管家和小厮们抬着朱铮的尸体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
　　花锦见神药门的人都走了，这才走到项上清跟前，楚楚可怜望着项上清：“清哥哥，你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项上清冷冷地瞥了花锦一眼，“清不清白，你自己心知肚明。”

　　花锦神色一痛，“你在怀疑我？”

　　“……”项上清唇边紧抿，扭过头不去看花锦。

　　花锦怒然道：“你竟然只相信迟妹妹却不信我？”

　　项上清默了一瞬后，才扭头看向花锦，语气隐忍，“冯小娘是你派人去通知的吧？”

　　“……”花锦怔住。

　　项上清道：“冯小娘刚来就认定迟妹妹是杀人凶手，还备了凶器前来，若不是事先有人将这里的事情提前告诉她，她又怎会直接冲着迟妹妹下杀手。”

　　花锦道：“这神药门这么大，总有他们自己的人冲冯小娘通风报信，跟我有何干？”

　　项上清深深地瞅了花锦一眼，然后咬牙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若觉得问心无愧，就继续留下来。”说完，项上清扭身拉着穆玄瑛就走，“迟妹妹，我们走。”

　　花锦在二人身后气得浑身乱颤。
　　*

　　穆玄瑛被项上清拉着走了一段路程后，忽然拉住项上清，道：“师兄，我有事要同叶乾道说，你先走。”

　　项上清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闲庭信步的容涔，劝告道：“此人神秘莫测，不可不防。”

　　穆玄瑛道：“师兄可别忘了，他不仅是我名义上的相公，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闻言，项上清脸色黑了黑，思忖片刻后，又看了一眼容涔，才道：“我在前面等你。”

　　穆玄瑛点了点头，转身站在原地等。

　　容涔很快迎了上来，勾唇一笑。
　　“等我？”

　　“嗯。”
　　“……”容涔看着穆玄瑛笑笑不说话。

　　穆玄瑛见状，心知容涔是不会主动交代的，只好开门见山地问：
　　“张天师真的是你师父？”
　　“张天师？你说的是哪个张天师？”容涔一脸茫然。

　　穆玄瑛脸一黑，睨着容涔，“你我面前，何必装傻？”
　　容涔嗔怪道：“花丫头，你这般……好生无趣。”
　　穆玄瑛：“……”

　　容涔先是对穆玄瑛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即，嘴勾一抹轻蔑至极的冷笑，眉挑一抹嚣张无比的狂傲：“那个衣冠禽兽给我提鞋都不配，哪里轮得到他做我容涔的师父。”
　　“……”
　　虽然自大了些，但穆玄瑛觉得这个答案甚是令她满意。

　　默了一瞬后，穆玄瑛又问：“朱铮的死是你下的手吧？”

　　她仔细看过朱铮的尸体，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在水里死命挣扎的痕迹，只能说明朱铮落水之时人就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昏迷失去了神智。

　　穆玄瑛本以为容涔会找各种理由来否认，毕竟富可敌国的神药门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谁知他竟毫不犹豫地说：“是。”

　　“……”穆玄瑛愣了愣。

　　回过神来，她迎着容涔坦率却炯炯有神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动。

　　“多谢。”朱铮之死，她只需要知道结果，至于到底怎么死的，她已经不感兴趣了。
　　容涔忽然正色道：“我说过，谁敢肖想你，我就要他的命。”
　　穆玄瑛：“……”

　　当初棺中一句话，本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穆玄瑛心里头陡然生出一种异样感，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被保护与踏实感。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里翻滚的情绪，不停提示自己：我是穆玄瑛，不是花迟！谁都可以选择信任别人，穆玄瑛不可以！

　　再抬头，眸光已冷，正要开口，却见容涔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实话，穆玄瑛还从未见过谁打个哈欠都能勾引人似的好看。

　　“看了一夜的戏，着实乏了，”

　　容涔潋滟的眸光轻轻一转，带着几分宠溺的柔情撞进了穆玄瑛的星眸里，温声道：“花丫头，我回去补觉了，不要太想我。”

　　说罢，抬手捏了捏穆玄瑛肉肉的脸颊，见穆玄瑛忽然怔住，轻轻一笑，转身走了。

　　然则，容涔却不知道，他的无心之举却在穆玄瑛的心里却掀起滔天大浪。

　　容涔竟然敢捏她穆玄瑛的脸！！！

　　有生以来，连她的父母双亲都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没有人敢接近她半分，连未婚夫宗徵也不曾，容涔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捏她的脸，简直——
　　奇耻大辱！

　　穆玄瑛震惊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一腔愤怒从脚底板迅速冲上脑门，双腿几乎不受控制地冲容涔追上去。
　　容涔好似也听见了穆玄瑛的脚步声，微微转身，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穆玄瑛。
　　穆玄瑛冲到容涔跟前，陡然停住，看着同样看着她的容涔，大脑一片空白。
　　她冲上来打算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