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官解厄》盛锦

12、傻子

　　“坐下。”穆玄瑛头也不回地说。

　　花岱如蒙大赦似的，赶紧凑过来坐在右手斜对面，恰好店家又送上来一碗馄饨，穆玄瑛推向花岱，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吃吧。”

　　花岱乖乖地低头闷声吃着馄饨。

　　巧儿怪异地盯着穆玄瑛和花岱，穆玄瑛对巧儿道：“他是我弟弟，花岱。”

　　巧儿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道：“原来是花……岱哥哥。”巧儿忙起身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甜甜一笑道：“巧儿见过岱哥哥。”

　　穆玄瑛瞥了巧儿那一礼，虽不算大家闺秀风范，但也看得出是守礼之家教过的，没想到巧儿身在江湖，却不忘家教，看来崔嫂嫂教得很好。

　　花岱却只顾闷头吃馄饨不理巧儿。

　　巧儿笑容僵了僵，却也不以为意地坐了回去，继续吃起了馄饨。

　　半柱香后，花岱和巧儿都吃完了。

　　穆玄瑛问花岱，“昨夜给你的叶子还在？”

　　花岱拍了拍胸脯，重重点头。

　　“好，前方半里处有一家卖酥皮鸡的，门口会有伙计吆喝，去给阿姐买一只过来。”

　　花岱连忙起身，嘴里念叨着，“酥皮鸡，酥皮鸡，酥皮鸡……”转身没头没脑地晃了晃，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穆玄瑛抬起右手朝右前方指了指，“往那个方向。”

　　花岱憨厚地点着头，嘴里还念叨着，“酥皮鸡，酥皮鸡……”

　　巧儿瞅着花岱远去的背影，凑到穆玄瑛跟前，小心翼翼地试探，“迟姐姐，岱哥哥好像这里不对劲。”巧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穆玄瑛喝了一口茶，道：“他是个傻子。”

　　“啊？”巧儿惊呼，猛地又闭嘴用手捂住，讪讪地低下头，啜着碗里的汤喝。

　　“巧儿，你……除了祖母，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巧儿抬头，盯着穆玄瑛看了一会儿，似有些戒备，眸色黯了黯，才道：“都死光了，我爹死了，娘也死了，家人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和祖母还活着，现在连祖母也病重了……”

　　穆玄瑛凤目微眯，语气阴沉，“他们是怎么死的？”

　　巧儿几分意外地瞧着穆玄瑛，觉察出穆玄瑛话里的关切之意，才小心谨慎地说：“流放的途中，病的病，杀的杀，死的死，就剩下我和祖母还有几个丫头婆子还活着，快到流放之地时，我们被一些神秘人给救了，他们给了我们一些盘缠，指点我们往青州逃，逃到半路，那些丫头婆子们半夜里偷了那些盘缠溜了，我和祖母靠着乞讨才逃到了青州。”

　　穆玄瑛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握住茶杯，“你爹是怎么死的？为何会连累你们全家被流放？”

　　“我爹，”巧儿陡然哽咽住，眼里有泪花闪闪，她倔强地扭过头去，恨恨地说：“他犯了事，罪不可恕，本来判地我们家满门抄斩，不知是谁又在上头说了几句，又改成流放了。”

　　吧嗒——

　　地一声闷响，吓的巧儿急忙扭回头，却看见穆玄瑛在手心里的杯子裂开了，隐隐有血迹从白葱般的纤细指缝里渗了出来。

　　巧儿惊呆了，看着穆玄瑛的眼里布满了惊惶之色。

　　这时，背后传来几个人的窃窃私语声。

　　“陈兄，你听说了吗？神药门昨儿个，又死人了。”

　　那陈兄闻言一阵唏嘘，“啧啧，这都是第多少个了？”

　　那人道：“具体地我也不知道，据说近一个月已经有四十多口尸首从里面送出来了。”

　　另一人道：“死了这么多人？真是作孽啊！也不知道这神药门闹鬼到底要闹到何时？”

　　“谁知道啊！”

　　“不过，昨儿个死的是谁？”

　　那人压低了声音，“云小娘的独子，朱枫。”

　　陈兄大惊，低呼：“那不是朱老爷贵妾的命根子？”

　　“就是他！据说，朱枫是在浴桶里沐浴时莫名其妙地淹死的，同时死在里头的还有他房里的一个丫鬟。”

　　陈兄感叹道：“他们朱家这是撞了什么邪祟，前些日刚死了嫡长子和老太太，这会子又死了个儿子，这前后不过半个月光景啊。”

　　“可不是嘛，我看就是他们神药门平日里唯利是图，见死不救，损了阴德，这才被老天爷收拾的。”

　　陈兄忙压低声音警告道：“嘘，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这神药门可是这青州城里的首富，连城主都要卖朱老爷三分薄面，这话让朱家的人听见了，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怕甚？他神药门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再说，这青州城里谁人还不知神药门那点子事……我还听说神药门那个厉鬼……就是朱大郎。”

　　另外一个人立马凑进去说：“你也听说了，我也听到一点，说这朱大郎此前被邪祟恶煞附了身，把他屋里头的所有小厮丫鬟老婆子全给杀了，朱门主才不得已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天师前来做法驱邪，谁知，那张天师一见张大郎就说没救了，说什么邪祟附之入骨，要想驱邪镇煞，必须……”说到这里，那人又压低了些声音，才道：“必须杀了张大郎。”

　　“原来朱大郎是……是被杀死的？”

　　“是了，现在神药门里闹鬼，说不定就是朱大郎死后变成厉鬼……”

　　这时，又进来两个壮汉，腰上挂着大刀，撸/着袖子走到穆玄瑛附近的一个桌子旁，其中一人解下大刀“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吓得身后几个窃窃私语的人瞬间闭了嘴。

　　穆玄瑛眸光一转，心道：“难怪朱绝会被折头葬封在棺木里，还用花迟之煞以煞镇煞，原来如此。那日/她从棺中逃生，临走前拖走了贴满符箓的棺材盖带容涔下山，顺便扶正了朱绝的脑袋，他们口中所说的朱绝成厉鬼，莫不是那时候化的？”

　　心里正盘算着，正好趁神药门闹鬼混乱之际溜进去浑水摸鱼，忽听刚进来的两彪形大汉中有一人嘴里骂骂咧咧道：“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传出，河洛天书在这青州城里，害得老子差点把青州城翻了个地朝天，连天书的鬼影子都没瞧见！”

　　“嘘！”同行的另一人忙拉着那人坐下，压低声音道：“陆兄，小点声，小心别人听见。”

　　“河洛天书在青州城，这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老子怕个甚？谁听见要是寻到了，老子正好截胡，也比老子漫无方向寻要好。”

　　“陆兄，消消火，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河洛天书在青州？

　　穆玄瑛凤目一动，难怪这青州城里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不少五湖四海的神秘人。

　　据说河洛天书里面藏着天神兵法和富可敌国的宝藏，是以，得河洛天书者得天下。

　　这些人恐怕都是为了河洛天书而来的吧。

　　穆玄瑛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天空，灰蒙暗淡，天际黑云翻滚而来，这青州城似乎要变天了。

　　从怀里又摸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桌子上，对巧儿说：“待我弟弟回来后，你就同他一起去落英山上的花家观等我，最快三日，最迟十日，我会带着救你祖母的良药回去找你们。”

　　巧儿激动地站起身来，“迟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穆玄瑛抬头看了一眼花岱去的方向，花岱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了。

　　原本打算就这样将花岱丢给巧儿照料，待她弄得固荣回灵丹就离开这里。

　　现在看来，她必须再弄一些妙生丹，神药门的妙生丹据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任何病弱膏肓之人得之，即使一只腿踏进了鬼门关也能给拽回来。

　　丹是好丹，就是太贵，一颗千金，在这乱世，千金能买一千个人的性命，是以，普通人宁死都买不起一颗。

　　崔大哥在世时，最为孝顺，他的娘就是她的娘，她一定要替崔大哥先把他娘救好。

　　穆玄瑛冲巧儿点头。

　　巧儿高兴地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穆玄瑛起身，巧儿连忙跟着起身，穆玄瑛对她道：“不用跟着我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弟弟回来。”

　　巧儿点头，“好。”

　　穆玄瑛转身欲走，忽然顿住，又扭回身去，盯着巧儿，肃然道：“你爹从没有做过对不起靖国的事，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要恨你爹。”

　　巧儿又惊又恐，忽然间，眼眶一红，眼泪哗啦啦地直淌，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可是又不敢问，又难以置信，只得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穆玄瑛急忙捂住嘴巴，强忍着不哭出声。

　　穆玄瑛解下马，走了两步，想着一会儿巧儿他们回花家观需要马，准备回身把马留给巧儿，就在此时，一辆马车错身而过，车帘被风荡开，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扬！

　　穆玄瑛的脑子呆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即扭身一看，那马车四角吊着的果然是穆府的名牌，一股子怒气噌地一下从脚底蹿到了脑门，穆玄瑛失去理智般，翻身上马，正要追上去。

　　就在这时，身后方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喊：“站住！给我站住！”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大街，“阿姐，救我，阿姐，救我！”

　　闻声望去，行人惊地四下躲逃，一阵鸡飞狗跳后，穆玄瑛看见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手里拿着擀面杖，锅铲和菜刀正追着花岱喊打喊杀。

　　穆玄瑛勒马坐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前方那辆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又扭头看了一眼拼命奔逃而来的花岱，勒住缰绳的手青筋毕现。

　　“阿姐！救我！”

　　巧儿也在不远处跳起来大喊：“迟姐姐，不得了了，有人要杀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