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13、第十三章

　　说是家宴，但皇宫里的家宴规模总是小不了，只不过还在先帝孝期，不能光明正大的大鱼大肉，因此，做的是素宴。

　　御厨的手艺自然不一般，各种菜色样样不缺，就算吃到嘴里也与荤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封太后还命上了果酒，众人也是一番推杯换盏的热闹，特别是粗枝大叶的韩大枪和韩茹，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食无言寝无语，嗓门大得要翻天，让连皇帝韩珏在内的兄弟几个嘴角直抽抽。

　　“来来来，有酒有菜，怎么能没有歌舞呢，阿软，让人跳舞呀！”韩大枪酒量最差，就连果酒都能将他放倒。喝了几杯，他的舌头就开始大了。

　　孝期，现在是孝期......

　　皇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韩大枪此人无赖至极，又是长辈，说话胡搅蛮缠，无理也能给他搅出三分理来，是朝廷从上到下人憎狗厌的角色，如不是不得已，皇帝韩珏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

　　封太后微笑：“阿叔又不是不知，我最厌舞蹈。”

　　韩大枪嬉皮笑脸：“没事没事，你不看就行。”

　　封太后面色不变：“哀家还记得，当日安南归顺，太/祖饮宴，歌舞出色，阿叔可是赞不绝口啊。”

　　韩大枪立刻蔫儿了：“行了行了，不跳就不跳，听你的还不成吗，至于这么吓唬人不。”

　　这就是从小生长在宫廷的好处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韩茹笑到捶桌：“小阿软干得好，这家伙要是再不听话，你就去揍他，你是太后，揍他也是白揍！”

　　想当年，安南是大周开朝以来第一个来庆贺的属国。当年的皇子们还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宫里那些漂亮的舞女早就让他们看花了眼，无奈他们的老爹太/祖皇帝最烦这些歌舞，轻易不传，对熊孩子们来说，能看到歌舞一年也就三次：过年，中秋，老爹生日。

　　“我听说，安南的天气热，那里的姑娘们穿衣服都会露出胳膊腿什么的，可养眼了。”韩议就跟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鬼鬼祟祟的。

　　韩让眼睛一亮，脸上却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这算什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书上说，从安南出海，还有如炭一般黑的人，比昆仑奴还要黑上三分。”

　　韩议瞪大了眼：“真的吗真的吗？二哥你读的书多，再告诉我一些，我去讲给阿软听。”

　　韩让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自家傻弟弟的脑袋：“阿软阿软，整天阿软长阿软短，人家小姑娘都不一定见得待见你，她要跟着封轶出去玩，可对你有一丝半点的舍不得？别忘了，她身边还有那么多年轻小伙子呢，我看除了身份，也没啥不如你的。”

　　韩议最是听不得这个，捂住耳朵：“不管不管，反正阿软定会与我做王妃，有甚舍得不舍得。”

　　傻弟弟啊，完全搞不懂情况。韩让怜悯的摸摸弟弟的狗头，决定做个贴心的好哥哥，把话题转移到晚上的宫宴上。

　　安南的舞女完全名不副实。可能因为那地方比较偏僻也比较穷，安南使臣已经尽量挑的美女带来了，可在宫里，这样的美女根本不够看，和宫里精心培养的舞娘们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烧火丫头和大家小姐。

　　“亏大了，”韩议悄悄的凑在自家二哥耳朵边嘀咕，“男女还分席，定是太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

　　韩让简直对这个傻弟弟无语，在傻弟弟眼里，所有的不顺心都是因为太子，挨骂是太子的错，早上起床不小心撞到桌角是太子的错，就连天下雨都是太子的错，总之，太子处处都是错，太子就连呼吸都是错，活着更是大错。

　　不止他们两个在下面窃窃私语，认真看歌舞的人其实并不多。安南的歌舞实在是太让人提不起兴趣了，好不容易结束了，换上自家的舞女，众人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得救了”的错觉。

　　大周的舞女俱是前朝精心养在宫中的。舞女地位低下，住处偏僻，宫变之时也没人想起来跑去杀一杀，存活率反而挺高，对她们来说，在哪儿跳舞不是跳舞，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自然要敬业呀。于是，当年的舞女们成了老师，教导了一大批色艺双绝的接班人，大部分都是青出于蓝，再加上本朝尚武，大家又学会了舞剑舞刀之类，花样繁多，推陈出新，舞起来更是媚人诱人，至少，安南使臣看呆了。

　　说是使臣，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安南王最小的弟弟，从小崇尚中土文化，特意请了个落魄至安南的文人教导汉话，起了个汉名，叫金满仓。

　　他原本就是先安南王老来得子，是受尽宠爱长大的，现在的安南王又是他的大哥，带着他就跟带儿子一样，所以说，在安南，金满仓可以是横着走都没问题。这次听说有到大周进贡的肥差，他马上跳出来表示要参加，安南王自然顺着，于是金满仓成功取得带队资格，如同一个土包子一般，进了城。

　　金满仓简直被大周的富饶惊呆了。柔软光彩的丝绸，光润精美的瓷器，这些在安南只有皇宫贵族有资格使用且牢牢锁在内库里的宝贝，居然在街边小店就能买到！天啊，酒楼里的美酒，就连皇宫都是喝不到的，啊，还有肉，各种各样的肉，丰富多彩的肉，就连食肆小摊上五文钱一碗的馄饨都有肉，居然还有小虾米！金满仓的眼睛被各种红烧煸炒油焖清蒸醋溜鸡鸭鱼肉给晃花了，太幸福了，这是他三十多年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之前简直都是白活了！

　　金满仓与时俱进，他有的是钱，京城也有的是浪荡子，双方一拍即合，金满仓顿时陷入了各种糖衣炮弹的包围，金子如流水般撒出去，换来了没日没夜的酒池肉林。

　　可就算这样，金满仓在初次看到宫中歌舞的时候，依旧被深深的震惊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料他见过的世面只是村镇级的，和国家级的根本不好比呀！

　　金满仓：目瞪口呆！

　　传说中，纨绔与纨绔有着神秘且互相吸引的气场，在堂堂国宴中，这种气场也无法避免。长乐侯韩大枪扭头看见金满仓发呆，而金满仓仿佛被冥冥中的什么指引，目光一闪，两人一下子看了个对眼，然后都从中莫名的看出了知己的意思，似乎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国宴结束，韩大枪与金满仓理所当然的混在了一起，作为资深老牌纨绔韩大枪，给新入纨绔界的金满仓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金满仓从此就跟在了韩大枪的身后，开始了乐不思蜀的生活。按常理，他早就该回安南了，可他偏偏把老赖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今天有突发事件，明天从人里有人拉肚子了，后天天气不好快下雨了，总之，天天都有新问题，天天都是不宜出门。

　　理藩院的人简直是头疼了，人家不走也不好去赶，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长乐侯韩大枪，要他帮忙说情，韩大枪的脑回路一直异于常人，被来人这么一忽悠，惊觉亏大了。金满仓是使臣，住的地方是上等的客房，每天有人伺候，吃的也是上等的份例，这些全是钱啊，自家居然一分钱都没有收，亏大了啊！可是，朝廷去收房钱，说出来也不好听，不过没事，有自己这个为皇帝哥哥分忧的好弟弟在呢！

　　韩大枪一思考，韩锄头就遭殃。韩大枪敛财的方式特殊，他为金满仓安排了全套的仙人跳，满满的套路啊，乡下人金满仓，轻而易举的就跳了进去，乖乖的奉出了全部财产。

　　安南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来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安南王不会放任这个二货独自行动的，副使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高兴疯了。太棒了，二货原来也是能做好事的！这是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占着理，让大周赔偿啊！不就损失了一点钱嘛，没关系，为了睦邻友好，大周一定会加倍“赏赐”的！

　　事实证明，能有韩大枪这种弟弟的太/祖韩刃，也是个脑回路能打蝴蝶结的。弟弟做的事虽然不厚道，但出发点也是好的。他是穷日子过过来的，对钱的重要性异常了解。本身他对这些属国都有点不爽，一个个的“天邦大国”叫得比谁都欢，可进贡的无非就是那些三瓜两枣，可拿走的却不止这么点好处。由于安南是大周建立后第一个来表示臣服的属国，这次的赏赐多得简直让他心绞痛，弟弟捧着一堆金银过来献宝，这种行为还是让他满高兴的。

　　只是，这份高兴结束在安南副使进宫哭诉之后。副使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胡子一大把，在大殿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详细叙述了自己一行人被歹人所骗的全过程，希望天邦大国皇帝能够帮助他们找到歹人，加以惩治，并很不要脸的表示，由于他们钱全部被骗完了，所以没有盘缠回不去了，希望天邦大国皇帝能够赏赐些盘缠，让他们能够上路回家。

　　韩刃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按照他的个性，回不去了就别回去了呗，留在这里，这里大把荒地，随便往哪里一扔你们就开荒去吧，在大周安居乐业吧。至于安南，这么个犄角小国，有意见就灭了。

　　可现在不行，做皇帝和做土匪做将军是不一样的。做皇帝，要考虑方方面面的情况。大局初定，各处叛乱还没有剿灭干净，朝廷上下官员还不够齐心，有的地方十室九空，亟待休养生息，哪里还有财力去打属国。安南若是发个神经，不说攻打吧，就让守边的人不时骚扰骚扰，也很是烦人。

　　于是，韩刃忍了。经过漫长的扯皮后，终于同意另外再赏赐两百金路费，另外要在三年内开通互市，双方互惠互利，共同成长。

　　始作俑者韩大枪，则是被皇帝亲手揍了一顿。揍得可狠了，直到几十年后，封太后一提这事，韩大枪都会下意识的打哆嗦，浑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