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钟馗]终南山下》兰她惜

1、第 1 章

　　话说终南山下有进士，姓钟名馗，字正南。

　　生于富贵，而后家道中落，父母先后离世。少失怙峙，唯有一胞妹名为钟藜与其相依为命。房产抵押，充了父母后事，钟馗携其妹迁往南山镇郊。在那里，他结识了他一生的好友，杜平。
　　彼时钟藜尚年幼，而钟馗形单影只亦少年。杜平慕其才华，常以银两接济。二人时共论诗书，互谈宏志，情投意合，渐为挚友。钟馗为人光明磊落，胸有奇才，又曾与异人习剑术，身手不凡，文武双全，以正气满身闻名乡里。时南山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科考中第，金榜题名，为当朝新科状元郎是也。然奸相卢杞受人贿赂，欲扶亲上位，党同伐异，竟诬陷钟馗考试之中所作文章为抄袭他人。又言语多加羞辱，一时之间，朝堂哗然。
　　钟馗为求清白，忿然自绝于含元殿庭柱上。
　　血溅三尺，未曾瞑目。杜平知晓此事，悲痛不已，以一己之身为钟馗建墓立碑，又被卢杞降罪，下狱半年。
　　德宗感其撞柱取义，刚直不屈，以状元官职大葬，封其为镇宅赐福圣君。

　　这就是钟馗驱魔大神跌宕起伏而又短暂的一生。
　　然而此时此刻，驱魔大神钟馗正端坐在茶桌前喝着小酒。
　　“没提到我。”王富曲嘟囔。
　　“也没提到我。”柳含烟倒是无所谓。
　　钟馗朝他的两个兄弟看了一眼，王富曲鼓着腮帮子，茶水在牙缝之间滋溜滋溜响。柳含烟和钟馗对视了一眼，露出点玩味的笑容出来。钟馗无可奈何地看向含烟，欲言又止。含烟了然，拍了一下富曲：“行了三弟，世人记不记住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大哥记着我们不就得了？”富曲佯装无事：“我……我才不计较这个呢！反正啊，我就知道这一路走来大哥身边肯定少不了我就是了！”“是，”钟馗笑道，“这一路走来，还真少不了你。”他左右双手分别握住含烟富曲：“其实世人把我过誉了。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名与利都是虚的，只有身边的兄弟是真的啊。”
　　富曲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两声，一副羞赧的样子。含烟借题发挥：“其实要我说，这后人不知三弟一世英名，可才是亏了呢！”“什么英名？”富曲一脸懵。
　　“蝙蝠侠啊！”
　　钟馗又得劝架了。
　　“哎别闹了，二弟三弟，快看外面，今日这人间怎么如此热闹？”钟馗探头看了一眼。茶楼外面人流如织，欢声笑语，楼阁之间彩带飘飘，一片节日气氛。有小二端着茶盘从旁边经过，接话道：“客官不知道？今天是端午啊！”
　　“端午？”钟馗反应了了一下，“是不是就是，赛龙舟，吃粽子？”“几位爷这是……从哪来啊？”小二看看三人脸色，“端午节不仅有赛龙舟，吃粽子，还要拜钟馗，挂菖蒲呢！刚才说书的先生讲的也是钟馗的故事，就是因为今天是端午节啊！”
　　“拜大哥呢。”富曲拉着含烟袖子偷笑。
　　“这……挂菖蒲尚可能理解，可拜钟馗究竟是从何而来啊？”钟馗满脸疑惑，“这钟馗和端午有何关系啊？”
　　“哎呀，您孤陋寡闻啦！”小二沉吟道，“这钟馗啊乃是驱魔大神，自然也是能驱五毒破四害啦，赶上个吉利节，自然家家户户都要拜一拜驱魔大神，来保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呐！”
　　“哦……”钟馗点头称是，又听小二说：“其实拜钟馗也跟远古时候的法器有关。客官有所不知，此地以前流传一种驱魔祭祀之物，名为终葵，……对就是和那位镇宅赐福圣君同名。上古时期，此物乃是驱邪祭祀之法器，到了今天，就逐渐变成驱邪的象征了。”“哦哦，那还真是巧了。”钟馗笑道，“也不知那物长什么样子。”
　　这会小二可是真的惊讶了：“爷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啊？那物以前是叫终葵，放到现在来说——”
　　“叫什么？”三兄弟异口同声。
　　“——就是棒槌啊！”
　　“……”
　　还没等钟馗开口，邻桌却发出一阵笑声。
　　含烟扭头看去，却见邻桌坐的也是三个男子：为首的生得尖嘴猴腮，襞发皆黄，用一根发带胡乱缚了，披在背上。看似略有些异域风情；次位穿着一领淡鹅黄，丰神俊朗，英姿勃勃。额上一道红痕。
　　王富曲不高兴了：“笑什么笑什么，好笑吗？”俊朗男子向他施了一礼：“仁兄莫怪，我三人并无意偷听，只是茶座方位相邻，难免入耳。而这驱邪之物古今称呼又实在相异，故而发笑。唐突失礼，还望仁兄莫要见怪。”
　　说话间，最小的那个转过身来，只见他约莫十四五岁，扎着总角。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端的是超凡脱俗，清秀如泉。好一个神采飞扬的美少年是也！
　　王富曲看呆了，忘了责难，喃喃道:“漂亮弟弟……”
　　钟馗捏着富曲大腿把他视线掐回来，回礼道:“无妨无妨，滑稽之事本来就惹人发笑，是小弟无礼，还请朋友见谅。”他拉起含烟和富曲，“我兄弟三人还有要事，告辞了。”两方互相回了礼，钟馗拉着含烟和富曲离开茶楼。
　　“大哥刚才干嘛掐我，”富曲怪钟馗，“他们竟然笑大哥，这不得给他们点教训？”含烟倒是打趣富曲：“还说人家，你刚才不也笑来着。”“那能一样吗，”富曲委屈，“我大哥只能我能笑！”
　　“唉，算啦，人家也不知道那物跟我同名。”钟馗按了按额角，一副头痛的样子：“倒是你啊，看见人家同伴长得漂亮你就失了智了，我看你才最没礼貌吧！”富曲想到此事，又眉开眼笑起来。“但是真的很漂亮啊，像花一样。”
　　“三弟，我可要提醒你，那是个男孩子喔。”含烟笑道。“男孩子怎么啦，男孩子也漂亮呀。”富曲还美滋滋地回忆着。钟馗扶额。
　　突然，前方的街道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人群四处逃窜。“哎，前面怎么了？”钟馗拉住一个路人。“死人了！”路人说完就甩开膀子逃跑，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大哥，你看！”含烟指向前方，摊子翻倒，碗罐粉碎，一道黑烟闪过天空，飞进云层里去了。
　　“——追！”钟馗当机立断。兄弟三人化作三道金光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身后的茶馆里也有三道身影一闪，随着那黑烟去了。

　　钟馗……
　　不见天日的角落，一个嘶哑的声音嚎叫着。
　　该死的……
　　“该死的……钟馗！”黑影愤怒地发力，击落不少碎石，震耳欲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没法成形……！都是该死的钟馗……”阴风阵阵，黑影狂呼乱号，一时间，飞沙走石，一片混乱。“我需要灵魂！我需要……”黑影喃喃自语，逐渐低下去。
　　“我的老婆聂小倩……”
　　黑影一闪，径直飞了出去。

　　“妖魔，哪里跑！”
　　钟馗三人驾着云头穷追不舍。那黑烟左拐右拐，在树林中穿行。“大哥，快看！”王富曲突然指着下方让钟馗看。只见战局已经开展，下方有三道身影正跟黑烟打斗着。奇怪的是，那黑烟不是之前所看见的一道，而是一小团一小团分散各方，分不清有多少。
　　那黄发的男子和俊朗男子一左一右正全力与黑烟交战，少年单独对付一团。黑烟围绕着他们，三人毫不躲避，游刃有余。拳脚之间，指尖施展着法力，瞄准，然后出击。“左右夹击他！”俊朗男子喝道。“好！”黑烟无处躲闪，被打个正着。“不好！”俊朗男子一惊。只见黑烟突然爆裂，然后无影无踪。“是分裂术！”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黄发男子对那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大喊：“小太子当心，你那边才是——”
　　少年沉浸在战斗中，似乎并没听到同伴的喊话。他身手不凡，越战越勇，打得黑烟连连后退。只是方才二团黑烟爆裂之后竟不约而同汇聚到了少年面前，黑烟更浓了。“啧。”少年嗤之以鼻，“旁门左道！”黑烟合拢，迅速出击，一冲而上。少年眼角跳了一下，下意识摸向腰间……
　　“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烈焰突然越过少年肩头扑向黑烟。王富曲落地，瞪着那黑烟。黑烟退了一步，从那看不透的迷雾中仿佛有几许忿恨的神色。钟馗含烟随之而至，“妖魔，哪里跑？”
　　黑烟腾空而起，又向那云层里去了。王富曲刚要说话，钟馗在他身后一推，“别放跑他，快追！”兄弟三人顺着黑烟的方向而去。而被留下的黄发男子他们略一迟疑，也紧跟其后，只是那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来。
　　这一次钟馗等人跟得紧，并没像以往先升至高空再探寻黑烟踪迹。三人紧盯着黑烟那一小截尾巴，左右横冲。最后那黑烟竟一头扎下云层，向人间市集去了。“糟了！”钟馗大呼不好。“据说今日这里有富家小姐抛绣球选夫，正是人流密集。这妖魔怕不是要以百姓的命作掩护。”一个声音说。钟馗一瞥，正是那俊朗男子。来不及多说话，钟馗与那俊朗男子对视一眼，并齐齐也扎入下界。
　　刚才还日朗风清的街道，现在竟然离奇布满大雾。大雾迷迷蒙蒙，连建筑也看不清。“小心有诈。”钟馗沉声道。一行人落了地，聚集在一起背靠背站着。
　　含烟突然出声，“大哥小心！”一阵风声过耳，钟馗一掌打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什么天外来客身上。只听一声惨呼，数道绿光袭来。“分散！”那黄发男子喝了一声，众人分开，法力汇聚到那绿光处。只可惜打群架要保持距离这个道理古来有之，不无道理。几道法力你打我我打你，互相抵消的倒是比打到目标上的还多。绿光闪了一下，随后无影无踪。
　　“……”
　　之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还是让他给逃了！”少年气愤道。“本来我打得好好的就要捉住他了，你是干什么的多管闲事？”他气不打一处来，吼王富曲。“多管闲事？”王富曲指着自己鼻子，“哎你这个小兄弟长得好看怎么脾气这么暴躁？刚才明明是我帮你哎，要不那黑烟眼看着就要冲你的脸去了！”“我不用你帮也能应付得了！”少年柳眉倒竖。
　　钟馗和那俊朗男子连忙拉开两人。“依我看，刚才的绿光似乎和我们对上的黑烟不是同类。”俊朗男子一手扶住少年肩膀。“也就是说，”钟馗整理思绪，“这半天的功夫，我们至少遇到了两个妖怪。”
　　“哎——哈哈，”黄发男子倒是不急不躁，“看来这江山镇，还真是要多灾多难了。”
　　钟馗三人听到此言皆是一愣。
　　“……什么？你说这里是什么镇？”话音还没落，白雾却已经开始消散，人声也开始多起来。熙熙攘攘，竟如同刚才的白雾弥漫不存在一样。对方三人听到钟馗此话，却也是一愣。“刚才你说什么富家小姐在这里抛——”
　　钟馗的话音还没落，就被一个物件砸中了脑袋。
　　“……这谁啊怎么还暗器伤人——”
　　他的下半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因为，那是一个绣球。余下五个人全都傻眼了。
　　钟馗转身，抬头。然后，……
　　然后，白雾彻底散了，阳光露出云层，一阵不知打哪来的暖风恰到好处吹过这一条街巷，吹落一地香樟。
　　钟馗呆若木鸡。
　　“怎么……是你啊……”
　　在戏折话本里，此时的场景绝对是才子佳人之间传唱千古的邂逅。

　　假如，被绣球砸到的，不是镇宅赐福圣君——驱魔大神天师钟馗的话。
　　假如，抛出绣球，并且此刻同样目不转睛地与钟馗对视的富家小姐，不是林小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