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今生》覃禾

4、第四章 夜色中的人

　　晚上，千苒照常失眠，晴明居然也很难得的睡不着，抱着枕头挤到千苒旁边：“千苒，给我讲个故事吧。”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听故事。”
　　“你讲不讲！”晴明威胁。
　　千苒好笑：“你想听什么？”
　　“你和辛硕的故事。”
　　千苒沉默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晴明问。
　　许久，千苒缓缓开口：“我是个孤儿，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爸爸的样子，我妈妈……在后来的一场意外中去世，留下我和哥哥两个人，辛硕的母亲和我妈妈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就收养了我们，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辛硕的。”
　　晴明怔住，这是千苒第一次讲她的过去，没想到跟她一样惨。
　　“那后来呢？”晴明接着问。
　　“辛硕小时候经常欺负我，我那个时候很讨厌他，去美国读书后才有所改观，他在美国帮了我不少。”
　　“所以你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
　　千苒摇头，她也记不清了，感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又不受控制，等发现的时候，早已无法自拔。
　　“那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怎么分开……
　　千苒闭上眼，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空洞绝望。
　　她在英国待了一个月，准备了面试的简历，飞去美国，到美国后她先去辛硕的公寓放行李，刚下车，有一个女孩却先她一步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几分钟后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辛硕的西装外套。
　　她呆立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知道辛硕公寓的大门密码，轻车熟路地出入他的公寓，还拿着他的外套……
　　千苒在庄园生活了那么多年，辛硕的家庭成员基本都清楚，他兄弟姐妹很少，只有一个表姐，早几年嫁去了澳大利亚，除此以外没有跟他年龄相仿的亲戚，千苒思前想后，最后得出一个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论：那个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一时间天寒地冻，万念俱灰，女朋友啊……
　　辛硕有了女朋友，如果他有了女朋友，那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去面对他们？
　　对面的玻璃建筑上映出她的人影，神情有些呆滞,看着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千苒忽然觉得好笑，想狠狠嘲笑自己一番，辛硕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他对她好不过是可怜她没了哥哥，她却傻傻的以为这就是喜欢，到头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千苒顿时觉得无地自容，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爸爸不要她，妈妈没了，哥哥也没了，现在连辛硕都属于别人了，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空旷，空旷到让她陌生，让她害怕，如此大的一个世界，她竟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
　　晴明等了半天都没见千苒说下去，忍不住催她：“千苒？”
　　千苒回过神：“我毕业后本来打算去辛硕他们公司实习，可是我发现他有了女朋友，就离开了，在去往芝加哥的途中认识了你。”
　　“啊，你就这么走了？”晴明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去找辛硕问清楚呢？”
　　“问什么？”
　　“万一那个人不是他女朋友呢？”
　　“那个女孩就是宣逸。”
　　他如今即将结婚的对象，所以问或者不问，结果都一样。
　　她后来也有想过或许是有别的原因，甚至一度后悔，直到现在看到宣逸跟他在一起，她总算肯定，她当时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离开是对的，如果她当时不走，恐怕只会让自己陷入一个更加难堪的境地。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那你哥哥呢？”晴明忽然问，“你好像从来没去找过你哥哥，你们兄妹感情不好吗？”
　　哥哥……
　　千苒望着天花板，眼里渐渐聚起泪水，隔了很久她才轻声说：“他是我最好的哥哥，可是他也不在了，就在我毕业典礼那天，出了车祸，没救回来。”
　　晴明内心受到巨大的震动，真没想到千苒背负着这样悲惨的过去，这么一对比，她真的幸运很多。
　　曾经那些忽略的小细节在这一刻忽然清晰起来，她老爹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近况，可是千苒的手机从来没接到过任何一个亲人的电话，她也从来没打过，不是不想打，而是没有人可以打，因为她没有亲人了。
　　晴明忽然很心疼，伸出手抱紧千苒，想要给她安慰。
　　夜色寂静，千苒忽然问：“晴明，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晴明愣了一下，答：“应该没有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千苒说：“我小时候碰到过一个算命师傅，他说我前世犯了大罪，没有偿还够，所以这一世要接着偿还，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我身边的亲人都离去了。”
　　晴明立刻否决：“别听算命的瞎说，这个世界上孤儿那么多，难道他们前世都是大罪人，肯定是骗人的。”
　　千苒似乎有些累了，侧过身子，闭上眼：“或许吧。”

　　千苒好像睡着了，晴明蹑手蹑脚爬下床，站在露台上吹风。
　　本来想听千苒讲故事快点睡着，没想到越听越精神，直到现在她的内心还无法平静，千苒这一路走来，得要多坚强啊！
　　晴明深吸一口气，抛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正打算回去睡觉，突然停下。
　　咦？
　　夜色朦胧，楼下路灯旁停着一辆车，车门边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清冷的灯光照在他发顶，投下一片阴影。
　　以晴明败家富二代的眼光来看，这辆车绝对价值不菲，至于车边上的人——那人半垂着头，看不清脸，只看到他指尖染着一点光。
　　开得起豪车，长相虽然看不清，但是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轮廓很是完美，靠轮廓就能秒杀一片人，这么优秀的富家贵公子大半夜一个人颓丧地抽闷烟，什么情况？
　　晴明八卦心起，这种家境优渥的公子哥儿身边肯定美女环绕，想追他的人能从国内排到国外，难道是女人太多想不好选谁所以在这里烦恼？
　　“你在看什么？”
　　“我的妈呀，”晴明回头，捂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吓死我了，你不是睡了吗？”
　　“睡不着。”
　　晴明安抚好她可怜的小心脏，指着不远处：“在看一个借烟消愁的贵公子。”
　　千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无声凝滞。
　　那人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上面的动静，直到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就急急挂断，拉开车门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苒望着离去的车尾，一直到车子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
　　“刚刚那个……是辛硕吗？”晴明不太确定。
　　“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晴明问题一连串。
　　知道她们住在这里，所以特地过来吗？那他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他那日冷淡的眉眼，千苒道：“应该只是巧合。”

　　晴明一晚上没睡，天亮了才有了睡意，一直睡到下午，出来找零食，一开柜子，空了。
　　“小苒……”
　　千苒正在看书，手边一杯凉茶。
　　晴明有气无力地趴在门框上：“小苒……”
　　千苒看着书页：“醒了？还接着睡吗？”
　　“小苒……”
　　接着看书。
　　“小苒……”
　　千苒叹气，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吧。”
　　晴明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对着千苒的脸就要亲下去：“我亲爱的小苒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千苒嫌弃地推开她：“去换衣服。”
　　晴明飞快换好衣服，拉着千苒直奔超市，推着购物车四处转悠，路过进口食品区。
　　“咦，千苒，这是不是你喜欢吃的那种巧克力？”
　　“嗯。”
　　“要买吗？”
　　“买。”
　　“有那么好吃吗？”晴明小声嘀咕，看了眼包装袋上的字，“美国产的？”
　　千苒解释：“原产国是法国，不过加州有一家分工厂，我在加州的时候有路过……”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晴明一愣：“你还去过加州？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在那儿……生活了一段时间……”
　　千苒的脸色不是很好。
　　晴明看出她神色异常，担心地问：“千苒，你没事吧？” 怎么脸色忽然就变差了。
　　千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没事。”
　　晴明心大，千苒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不再追问，继续购物。
　　千苒有些走神，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跟上她的步伐。
　　晴明买了一大堆零食，结账的时候习惯性掏出卡给收银员，结果被告知不能用，当场傻眼，最后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千苒。
　　结完账后晴明主动提着一大袋存粮出来，炎炎夏日，烈日当头，她热得满头大汗，换了以前她说什么都要让千苒分担一点的，可是现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喝人家的，被她拉出来买零食结果还要人家结账，为了避免千苒一怒之下把她谋杀掉，她还是乖乖自己拿吧。
　　“看来我老爸这次是铁了心要逼我回去了，这么长时间了卡竟然还不能用。”
　　千苒道：“你要不回去一趟，或许真的有重要的事。”
　　晴明很是不耐：“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还不就是让我去管理公司，不去。”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又道：“要不我去找份工作吧？”
　　千苒瞥她一眼：“为何突然有此觉悟？”
　　晴明讪讪一笑：“这不是没脸接着白吃白喝了嘛。”
　　“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Nov不是出现财务漏洞了吗，根据可靠小道消息，是里面高层做的手脚，事情败露跑了，那个位置现在肯定空着，正好我去。”
　　千苒很佩服晴明这种不要脸的精神：“你哪来的自信人家肯定要你？”
　　晴明深受打击，怒了：“你看不起我？我好歹也是C大毕业，不比你那学校差。”
　　千苒状似回忆：“我记得你是读的传媒吧……”
　　晴明一甩头发：“本小姐这么聪明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只拿一本证书。”
　　“哦？愿闻其详。”
　　晴明装逼装够了就坦白了：“诶，其实也没什么，那个时候我爸让我读工商管理，我不愿意，他就威胁我学费生活费自行解决，没办法就只好读了，不过后来我又偷偷选了新闻传媒。”
　　千苒总结：“如果是这样那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大小姐吧。”
　　“为什么？”
　　“你爸爸那么疼你，什么事情都顺着你，可是却逼你去学你不喜欢的工商管理，肯定是想让你接手家里的公司，你死活不肯最后还跑去人家的公司替人家打工，你是要气死你爸爸？”
　　晴明“哼”了一声，死丫头，还不是为了替你去当卧底帮你打探敌情，有机会顺便帮你拆散他们，不然等到辛硕真的结婚你就哭去吧。
　　“如果是为了帮我，那更加没有必要。”
　　晴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都能看出来？！这丫头还能读心？！
　　千苒看出她心中疑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我还能不了解你？”
　　心思被戳穿晴明索性也不再藏着，停下来很认真地问：“千苒，你真的不要辛硕了吗？”那么好的一个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千苒也跟着停下，缓缓说道：“他有了宣逸，看得出来宣逸很爱他，有一个那么爱他的人陪他走过余生，我替他高兴。”
　　“可是你呢，你怎么办，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千苒笑了一下：“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管他们的过去有多少纠葛，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误会，可那些纷纷扰扰都已经过去了，他就要结婚了，他是否喜欢过她早已没了意义，即使真的有喜欢过，那也终究只是过去，他最后选择的人是宣逸，他们在一起三年，三年都没有分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死心的呢。
　　所以她这个过去式，就永远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