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今生》覃禾

2、第二章 再见，千苒

　　辛硕在千苒面前站定，中间隔着两个台阶。
　　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穿过，朦胧了他脸部的线条，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深邃。
　　千苒曾想过很多种与他相遇的情形，也想过面对他的质问她该如何回答，可是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静静对视，辛硕忽然笑了：“才三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吗？”
　　千苒有些恍惚，怎么可能不认识，就算一辈子都不再见面，也不可能忘记。
　　她捏紧了拳头，关节有些发白，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辛硕的神情风轻云淡，平静地看着她： “是啊，三年了，确实好久了。”
　　千苒避开他的视线。
　　叮——
　　手机信息的提示音。
　　辛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进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了？千苒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辛硕已经错开身子走上两步，与她并肩站在同一个台阶上。
　　海风柔和，吹起两人的发，残阳如血，投映整片海面。
　　辛硕忽然转身，把千苒拥进怀里，非常轻柔的一个拥抱，轻到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
　　千苒的身子骤然绷紧，可是当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久违的拥抱，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然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再见，千苒。”
　　再见，千苒……
　　再见，千苒……
　　再见，千苒……
　　辛硕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千苒一个人站在海边，直到夕阳落到海平面以下，小岛亮起一盏盏灯，她还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辛硕就这样走了……
　　没有质问她当初为什么骗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回去，就这样走了，好像过去的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已经不在乎了，白千苒这个人与他而言，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波澜。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这么陌生了，见了面，连寒暄都没有，只剩下擦肩而过。
　　千苒倏然回过身，身后的石阶弯弯曲曲，空无一人，她在期待什么呢，辛硕还等在她身后吗，别傻了，辛硕早就走了。
　　千苒望着空荡荡的石阶，心中忽然一阵酸涩，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
　　匆匆一别，然后擦肩而过。
　　她又自嘲一笑，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过，又何来他们的结局，这是她的结局，不是他的。

　　千苒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情，回到民宿，晴明还没有回来，她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这回电话接通了，只是电话那头很吵，声音很杂，大概是在酒吧。
　　酒吧的声音实在太吵，晴明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清楚，她说的话晴明估计也没法听见，只好放弃。
　　千苒放下手机，坐在窗边眺望海面，夜间的爱琴海漆黑一片，远远的有一座灯塔，照亮来往的船只。
　　辛硕也曾是她的灯塔，替她照亮前行的路，可是后来他不再照耀她，于是她失去了方向 ，在黑暗中蹒跚摸索，却一直无法走出那片模糊。
　　晴明接到千苒的电话后就回来了，主要还是担心千苒，她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回来晚了怕吵醒她。
　　推开门，千苒还没睡，坐在窗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晴明脚步一顿，千苒怎么怪怪的，生气了？可是她回来的也不算晚吧，而且生气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吧，怎么死气沉沉的。
　　晴明不禁想起她第一次遇见千苒的时候，那时的千苒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也是这样的死气沉沉。
　　发生什么事了？
　　千苒听到声音回头，微笑：“回来了。”
　　还能笑，那应该没事，刚刚可能是她的错觉。
　　晴明走到千苒对面坐下，分享她今日从酒吧得来的消息：“千苒，我听说后天一个富豪的千金过生日，在这里租下了一整艘游轮，邀请岛上所有人参加，你想不想去？”
　　千苒看穿她的心思：“你是自己想去吧。”
　　晴明嘿嘿笑了两下。
　　“你想去就去吧。”
　　“你不去吗？”晴明很惊讶。
　　千苒摇头。
　　“一个人去多无聊啊，两个人去才有伴。”
　　“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结交朋友吗，到时那里肯定会有很多人，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会无聊的。”
　　那能一样吗！
　　晴明抱怨：“哪有人出来旅行像你这样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成天待在屋子里。”
　　千苒提醒她：“我记得当初说要来这里的人好像是你吧。”
　　“那你最后不是也答应了。”
　　……还能不能好好讲道理了？
　　千苒最后还是去了，没办法，晴明太能缠人，而且她学过空手道，千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千金生日那天，晴明很早就拉着千苒去游轮，天色还未暗，正是欣赏落日的最佳时间，船头甲板上挤满了人。
　　晴明本来是拉着千苒来作伴的，可是一到船上，面对形形色色的帅小伙她就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里，晃了一圈没找到合眼的才想起千苒，暗暗把自己骂了一通，怎么把千苒忘了。
　　晴明伸长脖子在人群里东张西望，最后发现千苒还在甲板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入夜的圣托里尼会大幅度降温，海风打在身上，有些冷，千苒站在风里，背影萧条。
　　“千苒，你到底怎么了？” 从前天开始就跟丢了魂似的。
　　“我没事。”
　　“你这样还没事呢，真该给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怕你下一秒跳海自杀了，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
　　“我真的没事。”
　　“可是……”
　　一个帅气的棕发小伙子朝她们走来，想邀请千苒跳舞，被晴明挡开了：“不好意思，这是我女朋友。”
　　圣托里尼的同性恋多得早就司空见惯，小伙子也没说什么，非常惋惜地看了千苒一眼，走开了。
　　晴明看看千苒的脸，叹息，真是空有一张好看的脸，这些年追求千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长得好看的也不乏少数，可她一个都看不上，晴明摸了摸下巴，千苒不会真的喜欢女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收不住了，晴明默默后退半步，那她岂不是很危险，她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千苒要是对她怀有别的心思，那她该怎么办，她喜欢的是帅哥，是绝对不能接受千苒的，可是千苒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又不想失去她。
　　晴明陷入纠结中。
　　“你确定她是你女朋友？”
　　清冷如山涧冷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晴明转过身，浑身一震，两眼放光，天呐！帅哥啊！大帅哥啊！怎么可以这么帅！
　　咦，这不是报纸上那个谁吗，真人比图片好看多了！
　　可是帅哥的胳膊上挽着一只手——她顺着手臂往上看，可惜了，帅哥有女朋友了，还是个大美女。
　　千苒听到声音，一愣，转过身，果然是他。
　　辛硕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着她，他身边站着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千苒眼神微闪，这个女子她见到过，三年前就见到过，如今他们还在一起。
　　辛硕道：“介绍一下，这是宣逸。”之后他又对宣逸说道：“这是白千苒，我的——一个老朋友。”
　　还算是老朋友吗？千苒心里有些苦涩。
　　宣逸友好地朝她点头：“你好。”
　　晴明的眼珠子在三个人中间转了一圈，忽然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怪不得那天千苒买了一份你的报纸。”
　　辛硕问：“报纸？”
　　“是啊，那天我让她去买饮料，结果饮料没买却买了份报纸回来，上面就是你。”
　　千苒此时此刻真的很想把晴明的嘴封起来，偷偷拧了一下她的的大腿，晴明反应极快，立刻闭了嘴。
　　辛硕灼灼的目光看过来。
　　千苒从容地抬起头，浅笑：“老朋友上了报纸，怎么能不关心一下。”
　　他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就暗了，语气淡淡的：“是吗，我以为你只关心自己的。”
　　气氛有些冷。
　　晴明看看千苒，又看看辛硕，再看看宣逸，千苒的脸色有些发白，辛硕则是一脸冰冷，可宣逸的怎么也不太好看？
　　作为新闻传媒专业的一份子，晴明体内沉寂已久的八卦之魂立刻觉醒，熊熊燃烧起来，这三个人之间一定有故事！
　　现在回想起来，千苒其实从买来报纸的那天就不对劲了，莫名其妙的说要离开，当时她没想太多，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千苒这几天的魂不守舍也可以解释了，前男友带着现女友在前女友面前秀恩爱，谁受得了。
　　船的另一边忽然热闹起来，晚宴的主人登场了，人群都朝那边聚拢。
　　宣逸大概挺喜欢热闹的，道：“辛硕，我们也过去吧。”
　　辛硕温和一笑：“好。”
　　他对着千苒和晴明点头：“失陪了。”
　　千苒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现在这个辛硕，因为喜欢宣逸，所以会对她温柔的笑，那么当初在美国，那个对她露出过同样温柔笑容的辛硕，是喜欢她的吗？
　　很快千苒又自我否定，别自作多情了，辛硕只是可怜她而已，不然，他怎么会跟宣逸在一起。
　　晴明已经脑补了一场三人之间的大戏，可是她获取的信息量有限，很多地方都想不通，最“剪不断理还乱”的就是纠结的情感问题了，还是不想了，千苒作为这场情感大赛里的失败者，现在肯定很不好受，她还是多安慰安慰她吧。
　　“千苒，我们要过去吗？”晴明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们回……”
　　“想喝酒吗？”千苒忽然问。
　　“啊？”
　　“陪我喝酒。”
　　有酒喝晴明自然是高兴的，更何况还是千苒亲自作陪，可是，“你为什么忽然想喝酒了？”
　　“高兴。”
　　高兴？晴明怀疑自己的表情解读能力是不是出问题了，就那一脸的生无可恋还高兴呢。
　　千苒已经走向一旁的酒桌。
　　晚宴提供两种酒，一种是香槟，还有一种是当地特有的葡萄酒，性子很烈，千苒看也没看拿起酒杯就往嘴里灌，刚喝下第一口就被辣得呛出声，咳了好几下。
　　晴明被她的气势吓到，在原地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夺下她的酒杯：“喂喂喂，葡萄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当白开水喝的。”
　　千苒深呼吸一口气：“你喝不喝，不喝就去玩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去玩，回来了你要是跳海了怎么办。”
　　“我有分寸。”
　　“你有屁个分寸，你要真有分寸会拿酒当水喝，这酒劲头可足了，我这种酒鬼都吃不消，更别说你了。”
　　千苒不理她，拿起另一杯接着喝。
　　晴明劝阻无用，看她喝得那么畅快，索性也破罐破摔：“不管了不管了，那就一起喝！”
　　晚宴一直持续到很晚，船上一片狼藉，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醉汉，千苒刚刚倒白开水一样倒了那么多酒下肚，现在酒劲上来，整个人都挂在晴明身上。
　　晴明背靠在甲板的栏杆上，被千苒压着，仰头无奈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她后悔了，刚刚就应该强制带她回去的，现在跟个死猪一样挂在她身上，她这个瘦弱的美女子哪里抬得动她。
　　晴明费力地转了一下脑袋，搜寻船上还有哪里有空位让她俩将就一下露个宿，同时向神祈祷快来拯救一下她。
　　就在她第二十四次向神祈祷的时候，神来了。
　　晴明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就看到辛硕已经抱起千苒。
　　俊眉轻蹙：“她喝了多少？”
　　“五六杯吧……七八杯……可能十来杯？”晴明努力回想着，不过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脑子不大好使，有点浑浊。
　　“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晴明就等他这句话，“好”字就要脱口而出，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宣逸，又硬生生刹在喉咙口，这是一道送命题啊，可是如果拒绝辛硕，那她跟千苒真的可以在船上过夜了，思前想后，为了她跟千苒的身体健康，还是领了辛硕这份情吧，反正有恩怨纠葛的是他们仨，她是无辜的，这么一想，晴明立刻堆起一脸的笑：“那真的太谢谢你了。”
　　报上地址后晴明屁颠屁颠跟在辛硕后面上车。
　　车子缓缓启动，晴明抱着千苒坐在后面，宣逸坐在副驾驶，一句话也没有。
　　车内静得可怕。
　　晴明一路心惊胆战，车子一停下她就拖着千苒飞奔下车：“好了，接下来我背她上去就可以了，你们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辛硕似乎想过来帮忙，晴明立刻后退两步，扛起千苒就往屋内走，开玩笑，宣逸的眼神都快杀人了好吗，要是再让辛硕抱着千苒上楼，她这个附属品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晴明一边惊叹于自己的爆发力，一边又忍不住腹诽，这宣逸也真是的，她很无辜好不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有恩怨纠葛的是他们三个，她顶多算个搭顺风车的，怎么搞的好像她抢了辛硕一样，恋爱中的女人果然可怕，还没脑子。
　　次日千苒醒来，头疼得厉害。
　　晴明正在打包行李。
　　“要走了吗？”
　　“嗯，玩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她可不想再碰上辛硕他们，小心脏承受不起。
　　千苒侧过头，窗外的爱琴海被笼罩在薄雾里，展现出另外一种姿色，却一样美丽。
　　就这样走了吗？也好，回雅典之后，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了，这段小小的插曲，就这样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