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今生》覃禾

1、第一章 重逢

　　雅典。
　　正值盛夏，阳光异常毒辣。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都要热，热浪充斥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连地中海的海风都无法吹散这股热气。
　　正午的街头，行人零散，十字路口，一个女孩撑着遮阳伞等着红绿灯。
　　女孩一张东方人的脸孔，右手撑伞，左手拿着一份报纸，报纸被折叠过，隐约可见Nov的字样，占据很大一个版面，她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红绿灯交替了数次，直到听见汽车喇叭声，才恍然惊醒，匆匆离开。
　　晴明扔完最后一袋垃圾，累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想她堂堂一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却沦落到替人打扫房子，不过谁让她好好的别墅不住非要跟着人满世界飞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太贴切了，太适合她了。
　　门口有钥匙串的声音，晴明一听声音就知道千苒回来了，懒洋洋地从沙发上坐起，下一秒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不是说去给我买冷饮吗，结果你买回来一份报纸？”
　　千苒猛地反应过来，对啊，她可是去帮大小姐买冷饮的，死了死了。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
　　晴明不给她任何自救的机会：“报纸跟饮料这两个词发音相差那么多你要是敢说你听错了我现在立刻马上掐死你。”
　　自救无果，千苒举起双手：“我发誓，我真的给你去找了，只是没找到。”
　　晴明白眼翻到飞起：“没找到可以换别的呀，我又不是一定要喝那种，可是你居然买了一张报纸，你是想把这份报纸榨汁喂给我喝吗？”
　　千苒弱弱地问：“我要是把报纸榨成汁你真的喝吗？”
　　晴明话都不想说了，低下头，四处寻找行凶的工具。
　　千苒见状立刻求饶：“看在我大热天给你去买饮料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晴明白她一眼：“我还大热天给你搬房子呢，我堂堂一个大小姐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我的份，现在纡尊降贵给你搬房子让你去买杯冷饮……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千苒扔下报纸飞快地躲进卫生间，以晴明现在的气势至少可以说半个小时，为了她的耳朵她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千苒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外面的炙热的温度蒸得她脸颊微微发红。
　　想起刚才的报纸，他竟然来希腊了，还真是巧啊……不过，还是不见面的好。
　　外面的念叨声好像没了，千苒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晴明正目不转睛盯着她拿回来的报纸看。
　　“你在看什么？”
　　晴明的眼睛一秒钟都不愿从报纸上挪开：“Nov集团设立在雅典的子公司内部出现财务漏洞导致子公司运营受到极大重创，欧洲总部紧急召来华尔街精英挽救，”她说着举起报纸，“这个华尔街精英好帅啊。”
　　千苒：“……”
　　晴明丢下报纸拿起一旁的笔记本，道：“我要上网去查一查，肯定会有更多照片的，连报纸上面这么模糊的黑白照都能这么帅，要是彩照——不行，我要淡定。”
　　“Sinsher·Enos(辛硕·伊诺斯）……”
　　她一边说名字一边输进搜索栏。
　　“瑞士人，原来是个混血，怪不得——这双眼睛，Oh My God我要死了！”
　　显示屏上是一张放大的高清彩照，上面的人眉目如画，只是神色略显冷淡，一双碧色的眼睛碎冰一般，如星辰融入大海，深邃迷人。
　　千苒在晴明身边坐下，斟酌着开口：“晴明，雅典这个城市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晴明正捧着电脑一脸花痴，闻言突然停下她夸张的动作，像慢镜头一样缓缓转过头看着千苒，然后明媚一笑：“你不会是想走吧？”
　　“呃……”
　　千苒还有半个音卡在喉咙里，晴明已经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掐她的脖子：“我们才刚刚搬来这里，十五分钟前本小姐刚刚替你扔完最后一袋垃圾，你现在竟然跟我说要走？！”
　　“你脑子是被外面的太阳晒化了吗？”
　　“本小姐不同意，至少也得住一个月，不然你对不起我大热天辛辛苦苦打扫的房子。”
　　晴明盘腿坐在沙发上：“而且雅典哪里不好了，历史悠久，人文气息浓厚，它可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啊，不正好符合你喜欢的城市条件吗，你倒是给我说说它哪里不好？”
　　“……”
　　千苒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还说这个城市不好，”晴明指着冰箱，“滚去对着冰箱面壁思过，让它拯救一下你这颗化成水的脑袋。”
　　“晴明……”
　　“赶紧走赶紧走，别打扰我看帅哥。”
　　千苒无法，只好作罢。
　　算了，雅典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有那么多人，不一定就能碰上。

　　凌晨两点，千苒睁开眼睛，又失眠了。
　　这三年来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是很好，常常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很小的声音吵醒。
　　千苒望了一会儿天花板，起身去倒水，路过晴明的房间，门没关，她正四仰八叉地躺着，真的是一点千金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夜晚的雅典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安安静静的，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这座城市，隐隐可以望见卫城的影子。
　　千苒捧着水杯站在露台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三年了，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吧，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可能还有了孩子。
　　而她……
　　可能以后永远都只会是一个人吧。
　　屋子里传来晴明翻床的声音，然后是她口齿不清的梦话：“帅哥……等等我……我在银行还有500万美金……”
　　晴明的性子跟千苒完全相反，她永远没法像千苒那样坐下来看一会儿书或者喝杯下午茶，她喜欢四处游玩瞎晃悠，满世界跑，晴明很想得开，也放得下，任何烦恼在她面前都不是烦恼，只要给她一张机票和一瓶酒，她就可以把一切都抛诸脑后。
　　千苒笑起来，多亏有晴明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陪着她满世界飞，整天在她身边嘻嘻哈哈的，不然她一个人不知道得多寂寞。

　　千苒起得早，洗漱后开始做早餐，不过她的早餐也就烤个吐司切个水果榨个汁，顶多再拌个蔬菜沙拉。
　　晴明是个夜猫子，不到半夜绝对不睡，不到中午绝对不起，下午一点半，她叼着一片吐司走进千苒房间：“小苒，你的吐司能不能换个味道，我都快吃吐了。”
　　连饭都不会煮的败家玩意儿还敢嫌弃她做的吐司，千苒理都不要理她，管自己打字。
　　千苒如今的职业是个网络作家，前些年心中郁结写了本书，意外受到很多追捧，拿了不少稿费，靠着稿费混吃混喝顺便养晴明。
　　说起来晴明原本是不需要她养的，她是个标准的富二代，钱包里夹着数张金卡，靠着这些卡陪着千苒满世界乱转，不过前段时间她老爹催她回家她不肯，俩人闹翻了，他爹一怒之下停了她的卡，她就死皮赖脸扒着千苒白吃白喝。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晴明挥金如土早就成了习惯，一点都没有身在屋檐下的自知之明，吞下早餐后没过多久就抱着平板跑进千苒房间，打断千苒的工作。
　　“千苒，我们什么时候去圣托里尼？”
　　千苒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晴明整张脸都散发着无上神往的光：“圣托里尼可是人间天堂啊，既然我们来了希腊，怎么能不去圣托里尼呢。”
　　千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秒钟之后转回脸接着打字，马上就是大结局了，她还是安心把文章完结掉。
　　晴明有求于人的时候那狗腿功夫绝对是一流的，扯着千苒的衣角撒娇：“去嘛去嘛。”
　　千苒提醒她：“你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我知道我知道，我老爹就这样，他以前也停过我的卡，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我到时候用两倍……不，三倍的价格还给你。”
　　千苒无动于衷。
　　晴明再接再厉，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等我老爹气消差不多之后，我一定好好跟他认错，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绝不再惹他生气，然后养你。”
　　千苒不为所动：“我能养活我自己。”
　　晴明仰天哀嚎：“可是我真的很想去——”
　　她大力扯着千苒的衣角，上蹿下跳，缠了千苒大半天，差点就要下跪磕头，终于让千苒答应了，不过千苒会答应她不是因为她“感天动地”的誓言，而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去圣托里尼就可以大大降低跟那个人遇上的概率。
　　晴明才不管这些，千苒答应了就好，欢天喜地抱着平板在她房里进进出出：“我们住民宿吧，虽然酒店也不错，但是我觉得民宿更有特色。”
　　千苒道：“随你。”
　　她风风火火地跑去选民宿。
　　过了一会儿又跑进来：“我查了一下，从雅典去圣托里尼可以坐飞机也可以坐游轮，我打算坐游轮，你呢？”
　　晴明坐游轮纯粹是图新鲜，她长这么大还没坐过游轮呢，想感受一下。
　　千苒道：“我也觉得游轮挺好的。”
　　千苒其实是想坐飞机的，方便快捷，但是晴明决定的事情最好不要跟她走相反的路，不会赢的，只要她不打算从爱琴海游过去，她都能接受。
　　她又风风火火地跑去选游轮。
　　夏季是圣托里尼的旅游旺季，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慕名而来，因为没有直达圣托里尼的飞机，都只能先到雅典机场再转机或者改坐游轮，因此票子很是抢手，晴明综合考虑之后定了后天早上的一班游轮。
　　游轮没有飞机那么快，早上出发到圣托里尼已经是傍晚，晴明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然晕船，在船上吐得死去活来，还连累千苒照顾她。
　　下船后两人直奔当地的民宿。
　　民宿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身子有些发福，鼻子大大的，不过人非常友善，看到千苒这么瘦弱的身体还要托着大包小包以及照顾同伴，主动帮她们提行李，带她们去楼上的房间。
　　“如果有什么事情直接用屋内的电话联系我就行。”老板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千苒谢过老板，关上门，一头倒在床上，别看晴明那么瘦，体重真是一点都不轻。
　　千苒踢了她一脚：“这么大热天的不洗洗就睡，你是要臭死我吗？晚上让不让我睡了？”
　　晴明吐了一天吐累了，有气无力道：“那你帮我洗吧……”
　　“我可以把你丢海里去洗。”
　　“那你睡沙发吧……”
　　要不要这么厚颜无耻？花她的钱还让她睡沙发？
　　千苒忍住想打她一顿的冲动，起身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晴明乖乖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千苒一笑，还算她有良心。

　　晴明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睡了一宿洗了个澡又是精神饱满。
　　千苒就不同了，昨天累了一天，半夜又醒了好几次，怎么都不肯起来，好在晴明人性未泯，没有硬拉着她逛街，给她备好了餐点一个人高高兴兴地出门。
　　千苒一直趟到下午，才吃了两根土豆条，晴明来电话了，说她已经在伊亚了，马上就是最佳的落日观景时间，让她差不多可以过去了。
　　圣托里尼最大的特色就是它连绵不绝的白色屋子以及蓝顶的教堂，伊亚更是如此，迷人的白色小屋依断崖而建，层层叠叠，或高或矮，每一间屋子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偶尔一个窗槛上趴着一只橘猫，肥肥软软，慵懒惬意。
　　蔚蓝的爱琴海宁静浪漫，金色的夕阳如纱如幔，真的是人间天堂一般的地方！
　　千苒穿梭在人流里，周围人都在拍照，她也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虽然她的拍照技术一直被晴明吐槽，不过她无所谓，又不要拿去展览，没必要那么讲究，说起来晴明那个丫头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刚刚打她电话也不接，肯定是玩得太兴奋把她忘了，回去要好好说她一顿。
　　千苒一个人慢悠悠地晃荡，路过几间彩色的小屋，转了个弯，看到一条曲折的小路，细小的不规则石片铺在石阶上，弯弯绕绕通向下面。
　　夏季的伊亚很少能找到人这么空的地方，千苒沿着细小的石阶往下走，感受着海风，享受这难得静谧的时刻。
　　橙红色的夕阳垂在海平面的另一端，天空霞彩漫布，平静的海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石阶不长，转两个弯就能看到尽头。
　　可是尽头已经有人，背对她坐在石阶上。
　　原来有人了，千苒正在想着要不要离开，那人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
　　他逆着光，千苒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一直看着她这个方向，然后她看到他在逆光中站起身，顺着台阶往上走。
　　两人距离渐近，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千苒下意识放慢脚步——
　　她蓦地停下。
　　她看清了她的样子。
　　辛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