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藏不见》寒落晚空

5、饿了

　　残败的破庙外，黑袍人端坐屋脊，手里慢慢磨挲着一柄短刃，背上三柄寒兵屹立。
　　许是过了一刻钟，又或者是半刻，缩短刃回护腕。
　　四野还是浓稠的黑。
　　将左右护腕、手肘、腰腹、腿侧的短刀暗器，一一取出，用软布一点点擦拭着。
　　这些兵刃色泽深沉，在黑夜里泛不出任何光泽，一如他的主人。
　　偶有一片枯叶打着卷儿落在他的肩头，然后滑落到短刃上，轻飘飘划为两瓣零落入泥。
　　最后一叶飞镖收入袍底，天泛出了一丝白。
　　轻声跃下屋顶，推开破烂庙门。
　　歪倒的佛像旁，男人闭目盘腿坐于枯草上，气息若有似无，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调理内息。
　　单膝跪下行了个礼，“公子。”
　　男人徐徐睁眼，双眸漆黑如墨。
　　“公子身体可有好些了？”
　　男人摇了摇头，将手掌覆于身旁的佛像底座，运力其上，却没有丝毫作用。
　　“唐门在西南，陵州在北，公子现在离唐门越来越远，属下以为，先回复内力，再去陵州更为……”藏七边说着边将一旁的包裹解开，看见里面的东西，静了一刻才想起话没说完，“更为稳妥一些。”
　　沉阁站起身，抬手捡着衣裳沾上的枯草，余光也瞧见了那被解开的褐布包袱中，巴掌大的油纸上摊着没两指头大的干饼和碎屑。
　　“吱、吱吱——”紧接着，佛像底座下传来一阵细乱的尖声，然后“唰”的一下，好几道黑影突然四蹿而出，自沉阁脚下溜过，一只接一只扎进鼠洞。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沉寂。

　　“这是最后的干粮。”藏七皱着眉说，心里想，老鼠啃过的干饼，必然是不能再给公子吃的。
　　沉阁抖了抖衣衫上的草屑，说道：“先解决饥寒穷可能更稳妥。”
　　“公子说的是。”藏七将剩下的饼用油纸折起来，塞进怀里，重新给包袱打了结，“属下无能，委屈公子了。”
　　沉阁摆了摆手，率先跨出破庙，望着四下郁郁葱葱的茂木，想到了某些事情，为难道：“所以这次，如何是好。”
　　“路上属下再找野果给公子充饥。”藏七跟上，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遇到农家的话。”
　　“四面都是深山老林，倒不如寄希望于路上能碰见只山禽野豕。”沉阁笑笑。
　　藏七在后三步，垂眸瞧了自己的手一眼，看起来，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也好，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也好，十步一杀人也好，都不能拿来填肚子，尤其走这种不见人烟的道。
　　他很少会在野外待这么久，哪怕出任务也不过待个四五日。这次是真的犯了难。

　　行了近百里，日头又下了，余晖漫不经心的斜照着山林。
　　藏七看了一眼夕阳：“距陵州还有两千多里，应该。”
　　溪边、树下，沉阁俯身捧几把水洗去一身风尘，溪水清冽，确实让人清醒了不少。
　　眼前落日余晖，整片山林都染着红，面前的一条小溪更是波光粼粼，山风一过，耳畔哗哗然，天地浩浩然。
　　藏七抱着公子的外袍站在一旁，他不懂怎么描述眼前的景象，只是觉得很好看，溪边那道修直的侧影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大抵是沉浸在这样的美景中了。
　　若在以前，公子大概已经对着此景泼墨作画又或下人取了竹叶青来饮上几杯。
　　现下却是连简单的温饱都做不到，是他这个属下无用。
　　藏七正自暗暗内疚，忽然听得公子唤他：“阿七。”
　　“是。”藏七一抬眼，公子回头，正好逆着光，笑吟吟的问他，“会抓鱼吗？”
　　抓……鱼？
　　原来不是看景色入了神，而是饿了。
　　也是，今天就吃了两个野果。
　　“属下没抓过，不过应当可以试试。”藏七将外袍挂到树枝上，到溪边捡了几个鹅卵石，蓄势待发。

　　日头又往下落了些。
　　沉阁问：“水至清则无鱼？”
　　跟着在溪边张望了这半天，也没看到一条鱼游过去。
　　夹在手指间好半天就是没射出去一枚的鹅卵石“咔”的一下，碎成了粉末，藏七面无表情的换了另一颗石头，“属下不知。”
　　“算了，天快黑了，生火吧。”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沉阁不为难他，兀自到树脚坐下。
　　藏七最后盯了那溪水片刻，“是。”收回视线，朝树林深处去找柴火。
　　一挥手将剩的鹅卵石射出去，行过的树木，多了数个贯穿前后的小洞。
　　然后忽闻“碰”的一声落地闷响，藏七驻足回头，枯枝败叶上多了一只少了脚的麻雀。
　　提起手掌大的麻雀，仰头瞧着因夕阳落山而纷纷归林的飞禽们，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暗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少暗器还是可以填肚子的。
　　烤飞禽，总比老鼠啃剩的干饼好一些。

　　今晚连破庙都没了，藏七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干草上，这才让公子坐过去，空气中的肉香越来越浓，麻雀也快烤好了。
　　“公子请用。”本来就小巧的麻雀现在只有半个巴掌大了，不过聊胜于无。
　　沉阁盘腿坐着，一直杵着下颚看火光里的烤麻雀，此时藏七拿过来却没接，吩咐道：“切开。”
　　“是属下考虑不周。”公子这样的人物断不可能直接拿着整个啃的。
　　藏七随意抽出一把短刃把小麻雀切成了三块，用竹签插好了放在油纸上。自己则从怀里拿出那仅剩的干饼。
　　沉阁抬手递过一块肉。
　　藏七望着眼前的泛着油光的焦黄烤肉，怔了一下：“属下不用……”
　　“阿七你还是不记得我讨厌什么。”沉阁维持着动作，只掀了掀眼皮，语气还是淡淡的。
　　“属下不敢忘。”藏七不再拒绝，双手接过。
　　按规矩，就算是公子吃剩的东西他也是不能动的。
　　但公子才是规矩。
　　“阿七麻雀烤的比府里的厨子好得多。”沉阁不吝于夸赞，素了好几日，这下终于缓过来一些，“若是会抓鱼就更好了。”
　　“公子说笑了。”府里的厨子可是天下名厨，他这无盐无料甚至有些焦糊的烤麻雀如何相比。
　　“不过这样往深山中走不是长久之策。公子，过了这些日子，应该可以往有人烟的地方靠近一些了。”
　　沉阁望着已经干净到不能再榨出一点油荤的碎骨头，思前想后，终于道：“也是。”
　　“其实也不用太繁华，只要能看到农户或者猎户便足够了。”
　　农户……
　　沉阁想起那些荒唐事，扶着额头直笑：“十恶不赦的坏事我干的多了，就说先皇在世时，以权谋私、诬告命官、欺君罔上甚至……哪一件拎出来不是令人想刮了我的。在武林里，那也是能遗臭万年的主。可是偷鸡摸狗，顺人瓜果这种事……”笑着叹息，“我这前半生竟然坏到连小偷小摸之事也不曾放过。”
　　藏七坦然：“公子若是觉得歉疚，待安顿了再派人过来发些银两就好了。”
　　沉阁感慨非常：“那说书的有一句话说的倒是对，大英雄手中枪翻江倒海，却抵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

　　主：会抓鱼吗？
七：我可以学。
tow thousand years later
主：算了
七：我要平了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