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独》荀夜羽

24、死·生（下）

　　“你在哭吗？”

　　王耀开口时，以为自己会咒骂。但是却在恍惚间吐露出了这样的问句。折断的长刀插入了他的肩头，假如不是躲的迅速，也许已经被刺穿了心脏。看了一眼涓涓细流一般还在顺着细刃流出的鲜血，王耀抬起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部分，突然一个用力，将插入自己身体中的刀拔了出去，丢的远远的。

　　从身体中喷出的鲜血烫的那个跪倒在他脚下的短发少年闭上了眼，他此时已经被卸去了全部武装，一只手臂原来早就被折断了，青肿的垂在身体一侧。而王耀手中的钢刀就横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蹭过，留下一道鲜艳的红色。

　　手好像已经废掉了——短发的少年毫不在意的这样想着。他忽然很想笑。

　　折断自己的手臂，将自己打成这样的，原来就是那群口口声声说会成为自己朋友的人们啊。

　　我果然好傻呢。

　　你也一定会嘲笑我吧？

　　在那个时候，直到最后，依然想守护我的耀君。

　　我一步一步走入了错误中，又因为这些错误越发恨你，恨你为什么欺瞒我，只让我看到这世界美丽的一面，却从来不告诉我，绽放的花蕾下，还藏着尖锐的利刺。

　　“你……你已经输了，投降吧……”

　　王耀的声音将少年缥缈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中，他沉默了一刻，忽然开口：“杀了我。”

　　“什、什么……”

　　“杀了我吧。”

　　猛烈的喘息停下了，王耀皱眉，他丢下了放在对方肩头的刀，有些无措的看着自己染满了鲜血的手。

　　“请你杀了我……”

　　这句话被打断在一记勾拳中。拳头砸在骨头上的时候，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音。王耀在收回了拳头，又上前一步将本田菊扯了起来，跟着又是一记重拳挥在他脸上，将他打的飞了起来，重重的跌倒在泥水中，喷出一口鲜血。

　　“杀了我吧，耀君！”

　　王耀回身，他跪倒在大雨中，疯狂的从一滩滩泥水中摸着自己扔下的枪套，那架跟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枪带着浑浊的泥水被从一片混乱中带了出来丢在地上，王耀扑过去拉开了盖子，枪啪的一声摔出来，他双手颤抖着将它拾起，拔开了保险销。

　　“混蛋，想死对吗！你一直在逼我对你下手对吗！好！好啊！我成全你！”

　　他用枪抵在本田菊沾染了鲜血的额角上，因为用力，被枪抵住的短发少年被推的歪斜着倒在地面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白瓷一般细致的脸颊死死的压在污泥中，被泥水弄的污浊不堪。即使这样，王耀还在继续用力，就像想要用自己的枪将他整个压进大地里去一样的用尽全力。

　　“去死吧混蛋！混蛋！啊啊啊啊啊！”

　　菊闭上眼等了好久，直到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双目通红的怒视着自己，但是却一直无法搂动扳机的王耀。

　　“果然……果然做不到吗……”苦笑着向后退开，王耀脱力一样的一下子坐倒在泥水中，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将血全部冲刷了下去。菊呆呆的凝望着他——王耀在痛哭，像是战场上幸存的普通的少年，带着一身伤痕，无助的在这大雨中嚎啕，浑身颤抖。

　　菊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虽然那张美丽的面孔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耀君是高贵的，现在的他，已经褪尽了那与生俱来的热烈奢华，目光像是烧尽的尘埃一般沉寂。

　　欠起身体，他爬行了几步，跪坐在了哭泣的王耀面前。

　　“我已经准备好了，为什么你一直都不肯下手呢……不是很恨我吗，耀君？”

　　“闭嘴！”再度抬起了枪口顶在对方的额头上，王耀感觉自己的手无力的连举枪的力气都几乎失去了。

　　“耀君，开枪吧，快开枪吧！我想过禁锢你的一切，我想过假如不成功就杀死你……我很怕，我做了好多我自己都害怕的事情……”他终于哭了出来，像是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大声的抽泣：“我停不下来……杀了这样的我！耀君！杀了菊吧！”

　　“住口！住口啊！逆子，我不许你玷污那个名字！”王耀额头上的血重新渗出，被雨水冲开，顺着发丝流下来，渗入了他的眼睛，以至于看上去他就像是哭出了血泪：“菊已经被你的野心杀死了，王耀也死了！被你一刀砍死的！”

　　“不！”

　　哀号从少年的口中喊出的时候，肩头和腰间的伤刺骨的剧痛令王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弯下身子，倒在他身前的少年突然在这时候挣了起来，他挥开了王耀指着他的枪，一头撞了过来。

　　“还想垂死挣扎吗！你……”

　　“哥哥！”

　　挥出的拳头停在了少年的鬓角边，王耀呆滞的坐在大雨中，那句已经从心底拔除的呼唤将一些无法重来的回忆带了回来，那些明媚到炫目的碎片与目之所及的灰暗冲突着，混乱到令他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逐渐明亮的天空在这一刻倾泻下了更多的泪水。

　　用力的将他抱紧在怀中，菊毫无顾忌的哭着，在他交握的双手下，是兄长背后那道永远都无法平复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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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消失，耀君。

　　假如没有我，你也许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高贵，幽雅，温柔的你啊，是我所仰慕的兄长。

　　可是得到了你一切的我，却因为奢望和贪图，亲手毁灭了这一切……

　　一直想要跟在你身边的我，一直想要变成你的我，一直想要抱紧你的我……用这双你牵过的手拿起了伤害你的利刃，切断了我们维系了千年的关系。

　　既然我们如此相像，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代替你？

　　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我觊觎着你的位置，在疯狂的嫉妒中杀了自己的神。

　　我本以为神永远都不会死的。

　　劫掠去的东西，绚丽的令人瞩目，但是当我将它们呈现在世界面前时，却清晰的醒悟，大家看到的，是你千年积淀下的美丽，和我内心无法隐藏的罪恶。

　　罪孽深重的我……

　　已经无法回头。

　　这个世界真冷，兄长的胸膛却是温热的，假如可以在这种温暖中永远的睡着就好了。

　　早就已经决定了，就让我在这里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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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呐，就这样杀掉我吧，杀掉了我，哥哥就不会再痛苦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王耀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蜷缩着靠上自己胸膛的孩子，虽然已经长大成人，眉眼间却依然存留着小时候的影子，精致的就像是精心雕琢的玩偶。

　　逆子啊，你终于肯停下毁灭一切，包括自己的脚步了吗？

　　于是想要在我的怀抱中就此消失吗，本田菊？

　　假如没有你，我也许会继续在这个世界沉睡下去。

　　幼小，脆弱，敏感的你啊，曾是我最怜惜的弟弟。

　　尝尽了孤独的我，用最温柔的方式，将自己希望得到的亲情给了你。

　　一直想要守护你的我，一直想要引导你的我，一直想要牵着你的双手的我……被你砍来的利刃切断了我们维系了千年的关系。

　　我一直以为既然我们如此相像，你就可以理解我的苦心。

　　这是多么单纯的想法啊，我看着你在健康的成长，却没有看清你越来越灰暗的内心。

　　我不是你的神，我只想做你的兄长，我不明白你的恨意从何而来，又因何而生。
　　但是你做到了，让我恨你。

　　被你毁灭的东西，是再也无法重塑的——那些美丽的生命被你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时候，就永远无法再以绚丽的姿态重现于天下。这将是你永远无法洗脱的罪责。

　　罪孽深重的逆子……

　　现在，

　　回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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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头一暖，本田菊无法相信的睁开了眼睛——王耀轻轻的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碰我的旧伤，那是连我自己都不愿碰触的地方……实在是太痛了。”

　　“哥哥，别哭，你会好起来的，不是吗？你每一次都会活下来，无论伤成什么样子，都会很快的好起来对吗……”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兄长，菊感觉臂骨断裂的地方痛的呼吸困难，因为这样，他也才明白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给全身伤痕的王耀带来巨大的痛苦。可是看上去，王耀很想也拥抱住他，就像从前他经常会做的那样，将幼小的自己抱入怀中，温柔的抚慰。

　　可是最终他放下了双手。

　　“你也不要哭了，我会活下去的，不过你该知道，自己犯下的重罪早已被用血写入历史，再也无法抹去……本田君，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可是我却更明白，那些充满了耻辱的痛苦也无法用更多的血洗清。我会记得的，从此不会将背后的位置留给你，本田君，再也不会了。”

　　“哥哥……等一下哥哥，为什么那样叫我……”

　　“本田君，回去吧，回你的家养伤，好吗？阿尔不会再为难你的。”王耀说这样的话时，目光里满溢而出的，是刻骨的疼惜。所以本田菊又有了一丝期盼，他知道，兄长的情感是如此真挚，毫无虚伪的掩饰。

　　“你会放我走吗？”

　　“是的，你走吧。”用修长的手指撩起少年遮挡了眼睛的额发，王耀抬起手臂，用粗布的袖子擦去了他脸上的雨水和眼泪，菊眯起眼睛，心中却愈发不安——王耀伤感的动作着，仔细的就像是要擦去自己内心中对这个孩子尚存的一丝温柔，或者在离别前给予他最后的温存。于是当他的目光终于回归冷漠的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有……从今后不要叫我哥哥，本田君。”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本田菊睁大了眼睛，感觉兄长最后的那句话像是尖锐的刺，瞬间洞穿了自己的身体。

　　“你的耀君哥哥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为了阻止逆天而行的野心者，忍受了巨大痛苦活下来的战士！我已经遍体鳞伤，胸中储满了悲伤和憎恨，这样的我无法原谅你对我做的一切，所以……我不允许你再这样称呼我，即使你再这样叫我，我也不会回应！因为从你挥刀的那一日起，我已经和你断绝了所有关系！”

　　“不、不是这样的，不会……哥哥！”

　　在少年的悲鸣中，王耀转开了头，将他推开，捡起了丢在一旁的钢刀后自己站了起来。

　　“别在我这里求死，起来！我不想看见你这副样子！我不会杀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消失……听着，你已经长大，应该有作为一个国家的觉悟了，本田君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消失了，你的家人该怎么办……所以，你不能死！记住，死很容易，可是活下来才是最困难的，作为一个男人，假如你还知道羞耻二字的意义，就不能轻易的就说出那种话，遇到困难就想不负责任的从这个世界逃离是懦夫的行为！明白吗！”

　　混乱着，菊紧紧的抓着王耀的袖子，他觉得只要自己放手，就永远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好了，本田君，刚才是我能为你讲的最后一课，如今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可以教给你的东西了，现在请你站起来，从我的家里离开，马上！”

　　“等一下，兄长大人，你先别赶我走……”

　　眨眼间，兄长手中的利刃冰冷的剁了下来，却是用翻转过来的刀背，即使如此，用尽全力的一击重重的拍在菊的手背上，痛的他立刻放开了手。

　　跟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耀仰起手，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刺痛和随之而来的那句话，令菊再也无法在这个男子面前抬起头来。

　　“滚！”

　　雷声轰鸣，本田菊双手掩面的跪倒在地。

　　知道了，别再说第二次，求你，耀君。

　　愚蠢啊，妄图得到一切的我，最终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起身，退后了一步，本田菊向着低下头，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王耀深深的鞠了一躬后，转身向着本该是日出，此时却郁积着乌云的方向走去。

　　失魂落魄的脱下了那身破败不堪的军装丢在地上，泪水无法停住的涌出，大雨像是要洗去他全身的硝烟和血腥一般冲刷着他的身体。就这样走了一会儿，菊忽然意识到，这样一走，他与那个少年的关系就此改变了，于是他现在很想回头看一眼，再看看心中一直思慕着的兄长。但是就在他站住的时候，从遥远的地方，那个声音穿透了雨帘，一直传入他的耳中。

　　“快走，离开这里！你听到了吗！”

　　仿佛是时光逆流一样的这句话依然带着哽咽，终于在回忆中意识到了对方的苦心，这种觉悟让菊再度哭出了声音。

　　以后，你也会一直在看着我吧，用爱恨交织的目光，注视与你越来越远离的我。

　　现在才明白，从日出到日暮，原来是遥远到无法跨越的距离。

　　可是，假如我回头，你就会一直在这里。

　　是这样的吧？

　　我的兄……

　　不，我这次会听你话的。

　　再见了，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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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春秋，不堪回首。

　　在战火中破碎的圆月，于铁蹄下凋萎的春花，从硝烟中离散的骨肉……

　　还有，泯灭在这场战乱中的，那些深爱着这个世界，本该热烈绽放的年轻的生命。

　　这些都是我不想碰触的旧伤，触碰，便会痛彻心扉。

　　但是不忍提及，不代表已经忘记。

　　为了守护这方土地，消失在天地间的英魂啊，在你们离去的地方，依旧猎猎飞舞的，是被热血浸透的旗帜。

　　那是永远无法弯折的，一整个民族的脊梁。

　　站立于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之上，失去了很多的我，面前的未来之路依旧漫长。

　　说过了，我会永远记得如何用这双手，去拥抱可以被成为“我们”的彼此，而我又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带给我最重创伤的人呢？

　　这个百年之前，我曾经最疼爱的弟弟，却在这个百年之后，注定成为我忌惮宿敌的你。

　　不能割舍的爱恨交织下，时光一刻不停的向着未知进发，我们的命运注定会在未来的和平中再度交汇吧。

　　在此之前……

　　我注定在孤独中浴火重生。

　　重整河山。
　　——《百年孤独9-生·死》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