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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你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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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事?”
“一些很老的事。”
古宅,昏暗狭小的储藏室里,年轻女子坐在一张破旧皮革沙发上,白毛衣牛仔裤,扎成高马尾的黑发垂下,苍白纤细脖颈似一段雪白流云。
一片寂静中,只有她低低的声音。
接着她忽然抽出一把刀。这把刀原来被藏在他腰上,就在那个枪套旁。他随身带了很多利器。
她紧紧握着刀,低头,抵住他的喉咙。“如果那些事是真的,我想杀了你。”
被刀指着的青年没有说话,鼻梁上架一副漆黑墨镜,本就失血过多,这下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只手甚至还停在她的侧脸上。
这是一副诡异的情景。青年的手在触摸女子的脸,后者却低头,将一把尖刀抵住他的喉咙。
尖刀锋利冰冷,青年脖颈清瘦苍白,只要刀尖一抖,就能割断。
事实上,她也的确一直在抖。
手指发抖,在他脖颈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很快就见红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死寂片刻,季棠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的不像话,几个字被切割地支离破碎。
“...谢笙,你还活着?”她咬牙。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个墨镜青年,姓谢名笙,曾化名谢竹生,谎称心理医生,骗她整整一个月,真实身份乃梦境传说“指南针”一名,主要业务是催眠受害者。
前几天,在东北黑河市,韩南城一案中,梦境崩塌,虚空涌来。最后一秒,他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则后仰摔进了风暴漩涡。
季棠以为他已经堕入虚空,永远出不来了。
尽管严格意义上,那并不算是死。但从现实的视角来看,毫无疑问就相当于死了。
因为已经出不来了。永远孤身一人在一片白茫茫中。那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都是非物质的。
生不如死。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谢笙。”
“多年前,你清洗了我的记忆,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几天前,你把我推出了风眼,自己堕入了虚空。你他妈以为你在做慈善吗?还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很感动?”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现在你又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口口声声说,你在帮我摆脱警方的追捕。但实际上,你根本不是在帮我。你只是收了别人的钱,做一单生意而已。”季棠手指冰凉,低头盯着他。“生意的目标就是,把我大脑里“所有有关尹玫的事情”清除。
经过一夜逃杀,季棠此时身上也是又湿又冷,偏偏这个储藏室又干燥地很。通风管道里一直有风吹进来,季棠被吹得有点头痛,恍恍惚惚。
谢笙则身中一枪,伤势很重,正在闭眼休息。
她终于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
她原来是见过尹玫的。在一张照片里。
从客厅地洞里挖出来的,一张被压在怀表下面的老照片。
老照片上有一个女人,旗袍披肩,东方女子特有的迷人温婉,似一副水墨画。
但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手举酒杯,正与一众外国人觥筹交错,距离镜头很近,季棠反而没注意到。
现在想想,那女人穿一身红色长裙,戴白色手套的双手握一支玫瑰花。红玫瑰,娇艳欲滴。
原来早在那时,季棠就见过了尹玫。所以这次谢笙接近她,试图将她大脑里的关于尹玫的记忆消除掉。
“你每一次接近我,都是想要欺骗我。”季棠心里发冷。
“季小姐。我知道你已经不信任我了。但是,关于‘你在B市的公寓里客厅多了个地洞’这件事情,我确实不知情。显然在你外出离开B市期间,你家被人动了手脚。”
季棠想了又想,就觉得不对劲,“等等……那张老照片哪来的?我怎么看着那么像从老司令档案馆的那一箱子老照片里扒拉出来的?”
他没有回答。但季棠觉得应该就是了。遂心里狂骂。
靠。她就知道,一切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想想,一切竟然都串起来了。这一连串的事,表面上看着并没有什么,实际上里面竟然暗线交织。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现在看看,季棠简直心底发冷,一切简直像是一个局。
她又想起客厅地洞下,夹在怀表里的那张该死的字条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季棠心底发毛。
靠。这家伙到底还藏掖了什么没有告诉她?季棠相当气愤。
不过,那也没有道理啊。
季棠冥思苦想,发现自己脑子里,有关尹玫的记忆就只有那张老照片。他不辞辛苦,亲自出马,把她劫到这栋古宅,现在他都快死了,就为了这件事?
不对,肯定不对。这狐狸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季棠心里很肯定,自己绝对还跟尹玫有交集,绝不可能只是那张照片。
但具体是什么交集。季棠也想不起来了。
她低头看他。他依然没有回答她,看起来像是破罐破摔了。既然已经被她发现了他的意图。索性也不再装了。
“不过,季小姐,你失忆后还挺好玩。”他保持躺着的姿势,一只手覆在脸上,盖住了额头与墨镜,只露出微微勾起的薄唇。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说是笑都夸张了,他只极轻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季棠从未看见他这样过,从前他总是笑,或神采飞扬,或吊儿郎当。但此时,估计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年的发丝漆黑冰冷,摸起来柔软似雪,有淡淡烟草味道。
他把另一只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只烟来,叼在嘴里,但没有吸。手继续在口袋里摸索,估计在找打火机。
季棠几乎被他气死,抬手把烟一把拍掉。“抽烟可以,但别把灰掉我腿上。”
却被他灵活躲过。
有时候,季棠真的觉得自己和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单说反应力,如果把他比作一条盘踞在草丛里的蛇,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能察觉,那么她就是个木桩,被雷劈了都不知道要跑的那种......
以后一定要趁他睡着的时候,打他一拳,到时候看他反应还会不会这么快。季棠心里暗暗咬牙。
一边胡思乱想着,季棠分了神,以至于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忽然伸进了她的大衣口袋,飞快从里面摸出了一只打火机。
他修长手指夹着打火机,挑了挑眉,“呦,真是没想到。”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季棠没好气,狠狠剜他一眼。
“没有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立刻就把烟点上了,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眼疾手快地就把打火机收了起来,似乎生怕她夺走。季棠看着觉得好笑。
季棠最终还是没硬阻止他抽烟。虽然他反应比她灵敏很多,如果光靠硬抢,她是从他嘴里抢不走烟的。但如果她坚持,他大概率也不会为难她。
无非就是叹一口气,皱眉,故意让她把烟抢走,掐灭。
但是她没有那样做。毕竟尼古丁还有镇定作用,他现在伤成那样,血流了一身,看着就很痛。抽烟好歹能转移一下注意力,放松一下大脑,达到短暂的感官麻痹。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疼痛的表情,但看他苍白的脸色,她知道他肯定也很不好受。
“那你是什么意思?”季棠低头看他,强忍着没有翻白眼。
“别误会。吸烟有害健康。早点戒了吧,季小姐。”
“...那你自己怎么不戒?”季棠气笑了。
“没那个必要。反正都这么多年了。”
“...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可能是十四岁开始的吧。那一年巴黎有个地下赌场招募打手,就那种看场子的。我当时特别穷,就去了。”
“也是那一年,我遇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音乐老师’,街头卖艺流浪的南欧人,抱着把破吉他,整天弹弹弹。那阵子我没地方可去,在一个天桥底下过夜。他看我在街角蹲着,就把我拉了过来。名义上是教弹吉他,实际上是在利用我,替他赚钱。”
“那段时间,我记得我只要拉错一个音,他就会打我。拿一根棍,大约手肘长短,挺粗地,金属棍。”谢笙拿手比划了一下。
“...原来你最先学的是吉他。”季棠怔了一下。
“是啊。后来他发现我有绝对音感,每次我去卖艺,都比他赚的多。他就想把我的腿打断,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充当摇钱树。”谢笙摇了摇头,笑了声,“所以后来我跑了。”
故事回到了最初的开始。跌跌撞撞逃跑的少年,跑到了地下赌场,为了不被饿死,进去当了打手。
打手,并不是最黑恶的职业,但确实是最贱的职业。命太贱。
没家可归,无父无母,这种孤儿,最好,底子干净,即使死了也不会有麻烦。尤其是这种东方面孔,一看就知道,他母亲估计不是什么好货色,偷渡跑来欧洲生孩子。
季棠其实一直对他的身世很好奇。但她没有主动问过。后来江远俊隐晦地跟她说过,谢笙的母亲是亚洲人,巴黎红灯区的妓女。
季棠当时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其实说实在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想想就算了。这个念头顶多一闪而过。
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季棠简直不敢想象,他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样子。
母亲是卖笑的,长得有几分姿色,在深夜的小巷里,红绿灯牌映在女人脸上。满身酒气的老男人,都是冲着“亚洲女人”这个身份怀着猎奇心理来的。后来,东方妓女生了个孩子,也是东方面孔,眉清目秀,很好看的男孩,孩子的父亲不知道是谁。
后来男孩成为少年,母亲也死了。他从小在红灯区长大,看到的肮脏太多。年纪轻轻就开始抽烟,打架,流浪。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打架子鼓了?”沉默良久,季棠再次开口,听见自己的嗓子有点哑。
“因为我后来才知道,那人打我时用的就是架子鼓槌。我觉得那玩意打人挺疼的,不仅能混乐队,还能干架,多好。”他啧了一声,感叹道。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看他的头发。
“季小姐...你这手法,是在摸狗吗。”他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季棠的胡思乱想。季棠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摸他的头发。
遂赶紧放开。
墨镜青年躺在她膝盖上,脸色苍白,难得地乖巧安静。
“有时候,就该及时止损。这方法很好,你也应该拥有。”她低头看他。
“有道理。这也正是我一直对你说的,只不过你没听。”他稍稍点头,“及时止损……你指的是什么?”
“戒烟。不然还能是什么?”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抬手,按住她的脖颈。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地低下了头。接着,触碰到两片冰冷薄唇。
一个不像接吻的吻。
青年薄唇似刀锋,相当冰凉。
几乎也要把她的理智切割成碎片。
漫长的寂静后,忽然,他再度开口,薄唇一开一合,几乎无声地说。
“解释一下,季小姐。”
“...解释什么?”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把我给忘了?”
季棠愣了。
长久的沉默。
季棠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是省精神病院的心理医生。借心理疏导为由,趁机对她进行了催眠,让她忘掉了谢笙。是沈敬言给她找的那个心理医生。
...这件事是否是沈敬言授意的?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棠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
只觉心底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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