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青天收雨

43、现场教学

　　黑河市，爱辉区。
　　瑟瑟秋风中，年轻女子穿白毛衣与深蓝牛仔裤，拎着一只手袋，侧影纤细。

　　周围都是老街区。电车呼啸经过，电线杆上小广告随风飘扬。

　　季棠瑟瑟发抖地等了好一会，那人才姗姗来迟。

　　青年戴墨镜，穿黑夹克，站在红绿灯路口，修长身材惹眼地要命，打老远就看见了。
　　然后绿灯亮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容器找到了吗？”那人还算有良心，跟她打了个招呼，语气相当随意。

　　“找到了。”季棠愣了一下，点头。“但还有点问题。”

　　昨天在地下仓库里，白柔找了好久，终于从一个压箱底的铁柜里，翻出了一只碗。
　　青黑色的碗，里面落满一层厚厚积灰。季棠低头看它，怔然，原来自己的人格就被保存在这里，一瞬间感觉有点奇妙。

　　碗角破了个口。白柔说，要帮她修修。让她三天后再来拿。

　　“没事。三天够了。”青年摇头，手里拎着杯豆浆，“吃早饭了吗？”

　　季棠心说就算我没吃，你还能给我买不成。

　　“我没给你带早点。但附近有个包子铺，建国前的老作坊了，远近有名。江远俊说挺好吃。”他耸了耸肩，仿佛听到她内心腹诽。

　　“……不必。吃过了，谢谢。”

　　季棠感觉，今天的谢笙比昨天正常多了。

　　谢笙此人，虽然内心冷漠，但表面功夫该做还是会做的。换句话说，这人情商挺高的，不说八面玲珑，但跟他聊天相处也挺舒服。换句话说，没人会讨厌整天笑眯眯的家伙。

　　以往季棠也是这样感觉的。他其实挺会照顾人的，估计一个人生活久了。
　　有次季棠吃过他做的饭。那是在三个月前，今年夏天，在他的心理事务所里。那阵子她总酗酒，失恋了，心情不好。事务所阁楼有间卧室厨房，相当于一个简易公寓了。她做完心理咨询后，就醉醺醺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整个人饿得很，死缠烂打让他给自己煮了碗面。雪菜面。虽然难度不高。但是竟然还有点好吃。

　　但昨天的他，绝对很反常。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不正常。虽然没有对她甩脸色，也没表露出明显的敌意，但那股冷漠疏离的气场扑面而来。

　　仿佛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季棠思前想后，觉得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遂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又不好问。因为一但问了，肯定就要提到前天晚上发生的事。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想回忆。

　　于是深吸一口气，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我们今天去哪？”

　　“去找目标，是个男人，叫韩南城，就住在这附近。但现在不急。我调查过他的生活轨迹，一般早晨九点半，才会起床，然后去一家茶馆喝茶。”

　　“……”季棠想打人。

　　九点半？
　　现在才六点半。
　　所以，这家伙把她这么早叫起来干吗？

　　整整三个小时。难道自己都要在街头瑟瑟发抖？

　　“这三个小时有别的事。”谢笙摇头，掏出打火机，点了一只烟。

　　“季小姐。你六点半到达这里。我六点五十。”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声音平静，“那么请告诉我。这二十分钟里，你看到了什么？”

　　“……啥？”

　　“对。你看到了什么？”

　　“……”

　　季棠心想自己还能看到什么。如果他愿意，她可以现场写八百字记叙文，写一写，黑河的天是多么蓝，街是多么空，着重描写独自等在寒风中，内心咒骂着他的自己，脚踝是多么的冷。

　　不过她觉得他应该不是很愿意听。

　　“没留意，季小姐？”谢笙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二十分钟，可以看到很多事。附近居民，人口流动，甚至每家商店几点开门。”

　　“……”季棠一愣。

　　“这就是作为蔷薇的直觉，精神分析师必须拥有的素质与能力。以前你做的很好，我是说三年前。但现在，你明显失去了警觉。”他低头看她，淡淡道，“我希望你能尽快想起来。”

　　说完叹气，递给她一杯豆浆。

　　原来是给她买的。黑豆，还加了糖。

　　“……”季棠捧着豆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点不服气地忿忿道，“那谢医生您倒是说说啊。您想必心思细致，观察过人。”

　　“我跟你不一样。我主要靠对物体光感，热度，以及形状的感知。而你靠的是视网膜上光线的反射。”他摇头。

　　“……”季棠一愣，心想怎么回事，这人是真快瞎了吗？

　　但她完全感觉不出来啊。无论日常相处，还是聊天交谈，他都表现地完全和正常人一样。
　　……甚至那天上(he xie)床。
　　她甚至该死地感觉，这家伙在黑夜里，视力比她还好。

　　她刚要开口，问他眼睛到底怎么样了，就被堵了回去。
　　“少说几句吧，季小姐。”谢笙挑眉，叹了口气，“豆浆要凉了。”

　　“……”季棠心想，这人还有脸说她废话多。

　　“好了，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季小姐。再观察一下四周。”

　　季棠捧着豆浆，手稍稍暖和了些，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大洋公司楼下，爱辉区。原来叫瑷珲区，建国后给改了。这一带都是老建筑。
　　有很多店以前是俄国人开的，做外贸的大商行。其实说是外贸，民国主要干的是投机倒把的勾当。

　　旁边是容丽照像馆，拍写真相片的。
　　路那头，有个马占山公馆，也是曾经黑河富商的老房子。再远点，是瑷珲商城，原伪满洲国警署。

　　她把她观察到的都说了。

　　“还不错。”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还有一点你没说。再往西边，有个电报局，也是挺有名的老建筑。建国前是中国电报局。”

　　“……好的。那现在做什么。”季棠愣了下，低头看表，才过半小时。
　　还有两个半小时。

　　“那你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季棠心说，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有点想揍你。

　　“淡定。季小姐。蔷薇就是要这样的。大脑时刻绷着根弦，从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分析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谢笙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哦，对了。再说一次，要淡定。控制自己的情绪神态，时刻喜怒不形于色，这也是蔷薇的职业要求。”他叹了口气。

　　因为只有绝对冷静，客观，才能分析出对方的精神状态与情绪心理。哪怕对方极其信任你，放松或崩溃地在对你倾诉内心，纵使是为了配合他，你不得不装作流泪时，内心也要保持绝对冷静。

　　换句话说，要时刻揣测他人内心，而不让他人揣测出自己的内心。

　　“现在，试试吧。”谢笙平静看她。

　　同时他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站在原地，一副任她盯着看的模样。

　　“……”季棠不得已，抬头打量他，良久，硬着头皮开口。“我看你领子高立，手插在口袋里，应该有点冷。所以下一步，你应该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坐。”

　　话刚说完。她都觉得有点扯。
　　没想到他拍了拍手，“季小姐。厉害。”

　　“……”季棠心想，这其实是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她实在冻得有点遭不住了。

　　不过这句话她当然不会告诉他。

　　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有道理。有时候，以己度人，也不失为一种有效方法。

　　于是在附近随便找了家茶楼。茶楼不大，但装潢还算讲究，虚掩挂着牌门匾，三个字，篆书——小蓬莱。

　　季棠忽然想起来，刚见面时，谢笙好像也说过，要在茶楼里见什么人。

　　“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对象，韩南城。我们对他很不了解。你负责接近他。”

　　继而他顿了一下，“小心行事。他可能有点危险。”

　　季棠心说再危险还能有你危险。你都做过黑手党打手了，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我不是说那个危险。”谢笙摇头，显然看穿她在想什么，“他有精神病史。而且，偶尔跟踪单身女性，曾有一次，试图迷(he xie)奸未遂。”

　　“……”季棠给跪了。

　　内心深深担忧，自己果然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