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三月初三。

      天还有些黑,村外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却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颤动的烛光,透过窗户,映在院子里懒懒睡着的小黄狗身上,它有些警觉的竖起耳朵,听到了屋子里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蹑手蹑脚的走路声,并不陌生,或者说是,很熟悉。小黄狗又懒懒地耷下耳朵,微眯着眼睛,看着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推推嚷嚷地,压低了声音在吵闹。

      “小佐,不是让你昨天晚上准备好篮子吗?”

      “呜...忘了!”

      “玩得野,忘了吧?小佐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呢!”方一开口,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嘘!那么大声做什么?吵到你嚣嚣姐,就不好了!”

      死命点头,这才被松开,狠狠吸了一口气,被称作小佐的五六岁小孩,轻轻走到小黄狗身边,推:“呆瓜!呆瓜!起来,快起来!”

      黄狗呆瓜没奈何,晃了晃脑袋,四只爪子用力,撑起了还在睡眠状态的身体,继续晃了晃脑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圆眼睛在微弱的光下亮亮的,瞅着两个小主人,大清早的,真是作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还不忘将院门搭起来,嘿嘿笑出了声,开心地推着门外的小板车,向村外走去。而院子的另一间屋子,在听得板车吱吱扭扭离开后,便也亮起了烛光,少顷,随着烛光的移动,一个身着红短衫的女子走出房门,右手笼着飘摇的烛火,看了看墨黑的透明的天幕,没发现有云,便放心地进了厨房,那二人,出门也不带点干粮,不怕饿着?

      走到村外的野地,六岁的小佐,一见着满野开的荠菜花,便开心地扑过去,却很是小心翼翼的挑拣起来,没开花的荠菜挖出来放在一边,拿回去可以让嚣嚣姐做摊饼吃,还能煮鸡蛋卖钱,开了花的,就拣一簇全开的,生得最漂亮的,插在板车上,得意洋洋的想着嚣嚣姐插上荠菜花的样子,很是精神。

      苍佑看着玩得开心的弟弟,嘴角勾勾,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佑,荠菜花三个字,可是会写了?”小佑点点头,在地上摸索了一根树枝,在一旁的地上歪歪扭扭写着,苍佑摸摸他的脑袋,转身也开始学着小佐的样子,将荠菜和荠菜花分开,很是认真。

      不多会,小路上又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苍佑抬头看看他,“来了?”没有回答,来人只是躺在花丛里,嘴里叼着一根野草,闭着眼睛,很是含糊:“小佑,你不该让小佐也跟来的,小孩子多睡会,长身体。”没听到回答,他猛地坐起来,右手一翻,抓起一个小土块,捏了几下,很有技巧地扔过去,苍佑心知伤不到自己,便也只是拿手中的荠菜作势挥了挥散漫过来的尘土,淡淡的说:“肖陌,我们不都是这么长大的?不也长得壮实?小佐这样很好。”

      肖陌愣了愣,低低哼了声“也是。”便蹲下随意的扯着身旁的荠菜叶子,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一时之间,两人心中都有感触,四周一片安静。小佐虽只有六岁,却也知晓哥哥话中的苍茫,生活本是如此,艰辛中跋涉,痛苦里挣扎,长大了,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责任,都得能扛起来,便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

      村里的灯,一盏一盏陆陆续续亮起来,也依稀看得见一两个去往农田的扛着锄头的黑影,苍佑见采的差不多了,便拉着小佐,坐在一旁,拿树枝做笔,认真教他念诗,肖陌也低声跟着念:“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反复琢磨中,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忽然,原本睡着的呆瓜猛地站了起来,低低吼了一声,然后亲昵的扑过去,三人转身,先入眼的,是一片有生命的红色,虽洗的有些褪色,对这他们而言,却是关于生命和承诺的誓约,见被发现,嚣嚣很是有精神的喊着:“出来也不带东西吃?笨蛋!两个笨蛋!”见着肖陌,便提高手中的篮子,“小鬼,就知道你也会来!喏,有你的份!”

      三个笨蛋虽然被骂,却笑的开心,干脆围过去,抢过食盒,吵吵嚷嚷互相攻击,嚣嚣看着他们闹得开心,自己坐在一边,摸出怀里的草绳,将荠菜花一簇一簇均匀的扎起来,悠闲的唱起山歌:“三月三,去爬山,蚂蚁上得灶台来;三月三,荠花开,漫山遍野赛牡丹。荠菜入锅煮鸡蛋,今年收成就要来。”软软的声音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娇态,静静弥漫在沐浴着第一抹阳光的田野上,清音婉转,宛如玉振,三人吃着热呼呼的馍馍,忽然幸福的想要流泪...

      嚣嚣从药篓中挖出几本书,扔在地上:“笨蛋,好好去看!”斜眼瞥了瞥苍佑:“一个说要考功名。”再瞅瞅肖陌:“还有一个立誓做神偷...”,“多有志气!可怎的在这儿挖野菜?你们两个,家里的用度不用操心,上次卖了草药,还剩好几吊钱,去!那个神偷?我家小佐非要跟你学开锁,以后就打我家呆着,免得他天天往你那老鼠洞里钻。回家看书去!笨蛋!”

      骂完,背起药篓向远处走去,三人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书,推着板车慢慢向家走去。只有远远传来的山歌,还荡在心上,浅浅的,留下一道刻痕,不深,却让人永远擦拭不掉。

      推车的身影都还小,却已经显出磊落的风骨,即使立誓要神偷的肖陌,也爽朗而坚韧,他心知嚣嚣那般说话的用意,不过是为了让他有借口和苍佑,小佐一起吃住,莫名的有些酸楚。打记事起,他便被告知,自己不过是家中庶子,莫要想得到什么地位,可吃穿用度却自有下人打理,毕竟是知府的公子,虽不重视,却也因了出身,由不得忽略。小小的肖陌不懂事,每每受了委屈,便总是嚷着娘亲,跟爹爹去说,却哪里知晓,自家的娘亲原是主母的婢子,在府中既做妾又当奴,哪儿来的地位?只能堪堪抱着自己的儿子,当做唯一的盼头。

      可惜,小肖陌少不经事,与那婆子诉苦的时候,哪儿曾想到,大户人家,一言一语都能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更何况,婆子的嘴,漏斗的水,都是毫无顾忌,肆意妄为的,于是,一日从他屋里头搜出当家主母的金钿时,自己娘亲惨白的脸色,至今他都未曾忘记。而父亲更是没有问一句话,就下令先打二十鞭子。

      二十鞭子,就算是成人,都有些吃不消,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他愣愣地看着娘亲扑到父亲脚边哀求,被一脚踢开,头发慢慢散开,带着脸上的哀伤,定格在肖陌的心中,又看着娘亲爬到主母脚边哀求,低眉顺眼的绝望和主母无动于衷的笑脸,也定格在肖陌心中。依稀中似乎是自己脱了衣服,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挨了那二十鞭子,却清晰地记着,那二十鞭子,不仅抽在皮肉伤,更是抽到了自己的心上,一瞬间的成长,代价,却是自己三个响头后,头也不回的决裂。

      这样的成长,很惨痛,却坚决。

      四处流浪的肖陌,做过乞丐,挨家挨户的乞讨,被人打,被狗咬,被鄙视,被奚落,他都硬生生扛了下来,甚至还偷学到不少偷窃的常识。生活给与他的,是未知的磨难,更是历练。他脸上的稚气,也慢慢凝成脊梁骨的傲气,只是,骨子里关于尊严的定义,永远带着被诬陷偷窃的寒冷,于是,小小的,素丝易染的肖陌,就这样,决定,自己将来定要做一个神偷!

      遇到嚣嚣的时候,他浑身都写满了桀骜,村里的人对这个眼睛中充满戒备的小乞丐,很是排斥,这是自然的,人们觉得,概念中的乞丐,应该是猥亵的,是肮脏的,是绝望的,是随意扔块窝窝,都会跟自己千恩万谢的,多少年的经验,让他们有些固守的思维,凭什么这个小乞丐不对自己弯腰?凭什么这个乞丐有双明亮的小兽般的眼睛?于是,被远远撵走的肖陌,终于敲响了村外一处破旧的房子,并没有,一点期待。

      被村民排斥的嚣嚣,看到肖陌,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是,自己还有房子,他却什么都没有。她也不过十四岁,却稳成的拉着肖陌进了屋,并没有对他的样子做什么评价,只是煮了一碗面,碗底悄悄卧了两个荷包蛋,便退出来,合上门,坐在石阶上,听着屋里隐忍的抽泣,渐渐变成痛哭。嚣嚣窝在自己的臂弯,心里莫名的,有些踏实。

      肖陌并没有住在嚣嚣的院子里,可也不愿意离开这个第一次让他感受到尊重的地方,嚣嚣并不勉强,村里有废弃了的看田的屋子,肖陌就暂时住在那里,小佐时不时来拉着他去吃烤白薯,嚣嚣也会让他帮忙做一些事情,然后借此为他添置衣物,自己的将愿望告诉她的时候,忐忑的观察她的表情,她却使劲点头:“小鬼!多好的愿望!”此刻又给了自己这样的借口,肖陌看着手里的书,忽然觉得,若再决绝,便永远,都无法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一家人,多好!

      村边水田里的□□,叫的欢腾,今天,该是一个丰收年了吧!肖陌抓过一把荠菜花,别到自己的衣襟里,上前搂住苍佑:“小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踢不踢人?”苍佑了然的笑笑,任小佐扯住肖陌的衣服,一跳一跳的抗议:“我哥哥才不踢呢!才不踢呢!”

      小小的板车,吱扭吱扭。

      三月三,荠花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