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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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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七。
这时的江南,已经略有些冷意。
若再下点细雨,便是真真的冷到骨头里。
当然,富人家是感觉不到的,他们只会坐在檐下,亭子里,热几盏花雕,请几个戏子,咿咿呀呀着吴侬软语的惆怅,品着怡然自得,品着下得缠绵的雨。或许,再吟几句诗助兴也不定。只有在河里摸鱼的小佑狠狠打了个颤,仰起头张着嘴,不一会儿,滚出满眼的泪花,他使劲抹了抹鼻子:“该死的鬼天气,连个喷嚏都不让人爽快的打出来!”又弯下腰去摸鱼。岸边那个埋头挖野菜的小男孩,也都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极是瘦小,偏生穿的又单薄,这样的天气,实在是有些难耐,不一会儿,就抱着身子哆哆嗦嗦,很是可怜。
小苍佑毕竟还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怎么会摸鱼,在河里围追堵截了半天,明明那些鱼游得极慢,可偏生自己一下手,就狡猾的溜走,他恨恨的踢了踢水,用的力道极大,水花四溅,可见真是怒极,他暗叹几声,抬眼望向懂事的弟弟,心里发酸,眼睛里泛起薄薄一层雾,仿佛此时的细雨,看着,能让人的心,也一阵阵发凉。
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他摸着肚子,垂着头,很是挣扎。向来衣食无忧,平日只好吟诗作曲的他,此时突然意识到,这咕咕叫的肚子,这段时间一直拼力逃跑下的脱力,才是自己真正应该面对的事情,弟弟已经苍白的小脸,不再灵动的眼睛,身后不知还有多少人想要落井下石,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他抬头望望阴霾的天空,又闭上眼,有细雨静静扫在他的脸上,扫过他睫毛底下易被忽视的晶亮,终于,他蹲下来使劲抹了把脸,上岸,拖着弟弟,向附近的村里走去,至少,在那里,说不定能讨得几口饭吃。这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弄到吃的!
下雨的时候,肖嚣喜欢去上坟,江南烟雨,总是连续缠绵几日,隐约着,那坟头似乎能读出些什么,她也不嫌泥泞,总是靠在矮矮的土堆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想些什么,自阿爸和肖枭离开,到现在,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村里人的排挤也好,一个人的寂寞也好,都如这细雨,并不猛烈,却不断啃噬心中坚强的外衣,直至一片狼藉...
起身离开,今天还要去河边摸鱼,这样的天气,不摸鱼,未免太过浪费老天的恩赐。转身背起药篓,往身后一甩,红色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灰色调的空气中,似乎也染上几抹惆怅,又似乎,这红衣,本身,就带着哀伤。
十一岁的苍佑牵着着踉跄的弟弟,走过江南的水田,看着细雨中朦胧的村落,心中有些忐忑,却也有些期待,正待向村里走去,右手的男孩渐渐软倒,扯着苍佑的手微微下沉,身体虽并不重,却偏偏如巨石般撞着苍佑的心,重重的,很是沉闷,惹的他慌忙蹲下来,将弟弟抱在怀里,绝望的将头埋在那滚烫的身体中,忽然之间,万念俱灰,闷闷的抽泣声却淹埋在广阔的平原中,连回音,都没有。
“哭什么,白痴!他又不是死了!”不屑的声音响起,是个女子。
苍佑恨恨的抬头,想看看这出言不逊的人到底是谁,不想却先看到一袭红衣,弯下腰来,一把扯走自己怀里的弟弟,他慌忙站起来,却发现不过是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女孩,虽带着满脸的嘲弄,却将弟弟背在身后,说了一声:“白痴!不想他死就跟上。”便转身向村边走去。苍佑只犹豫片刻,便跟着离去,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渐隐在村头。
苍佑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破旧不堪的院子,再看看离院子很远的村子,再看看背着弟弟进了院子的小姑娘,“呃...你住这里?”
“笨蛋,先把你弟弟治好再说!”
对话停止。
苍佑看着红衣少女有条不紊的从瓶里倒出药丸,放进碗里,加水搅拌,转手递给自己:“喂他喝了!”转身出门,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两碗粥,一看他愣愣地站着,没有动静,小脸很是愤愤,伸手夺了,走到床边,捏住弟弟的下颚,慢慢把药灌进去。连头都不转:“你,笨蛋,坐到那边喝粥去!”
这时,呆愣的苍佑才回过神,粗粗打量了一眼这普通的屋子,天气有些阴暗,屋里没点灯,也跟着阴森森的,很是压抑,只是家具并不像屋子那么破旧,床上挂的帷帐也只是显旧,并不若让人容易联想的补丁套补丁。见少女放在桌子上的粥,还隐隐有些雾气,估计是一直在灶上温着。生怕那少女骂自己笨蛋,当然,自己也是饿极,便听话的坐下,慢慢吃着白粥,却觉得,这饭,还真是香的很!
少女喂了弟弟几口饭,又将被子取了,仔细给弟弟盖上,转身看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像小兽。
“我叫嚣嚣,嚣张的嚣,你呢?”
“苍佑,彼苍者天,何其有极的苍,佑...”
“停!小书生!你直接说苍天的苍就行!保佑的佑?”
乖乖点头。
少女指指身后睡着的孩童,“他呢?”
“佐,辅佐的佐。”
点头,“好名字!你们住这儿吧!看起来有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你弟弟还得调养一段时间,以后你帮我采点药就成。”转身要走。
“嚣嚣!”十一岁的少年很是坦率。
回头,一脸疑惑。
“我,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不方便吧...”
“你们还有别的地方去吗?”
摇头。
“这不得了?笨蛋!这儿就我一人,以后就说我是你姐,没什么不方便,在这屋住着吧。我去熬点药给你,这雨入骨,容易生病。”
苍佑看着外面的细雨,再看看熟睡的小佐,有些不敢相信,一直摸着手中的碗,里面还有一点白粥,片刻,有滴水滴进白粥,没有一点痕迹的,被吞没,苦难可能压抑人的泪水,却只是将它们深深埋葬,而幸福,永远包容它们,融入自己的概念...
九月初七,相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