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犬鸣鹿》琮质

4、撒网 三

　　赵阿晨没了唠叨的缪意，没有见天烦他的鹿有灵，傍晚过得及其开心，他先是买了一盒绿茶饼，还没到家就啃个干净，又去熟悉的卖肉铺那儿买了只鸭，买了条鱼，决定让陈伯卤一卤吃个痛快。
　　最近谁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像摄政王请了赏又可以装病不上朝。虽然这清闲也不是完全放松的清闲，但是有一点，是一点，总比日日绷着好多了。
　　赵阿晨甚至想吹一会口哨，就吹最近清倌们最喜欢《凭栏望》。
　　可还没酝酿一个音，就看到缪意站在台阶上，跟个门神一样杵在侧门口，垂头丧气的。见到赵阿晨，先是如释重负的叹口气，又变了一副苦瓜脸，唯唯诺诺的凑上来。
　　赵阿晨看他这个样，笑意淡了些许，心里猜了七七八八：“被发现了？”
　　缪意接过鸭和鱼，头都不敢抬。
　　赵阿晨手下几乎没有多少自己的人，大半都是摄政王的——极少数的亲信都被派去做要紧事。他倒是真没料到会被鹿有灵发现，也没料到鹿有灵居然完全不给摄政王面子。
　　“来找我，说明还是给我面子的。”赵阿晨看了看缪意，没看到他身上受伤，就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缪意一溜烟的跑了，还没等赵阿晨走到会客室，又一溜烟跑回来。
　　“怎么，怕我吃亏？”赵阿晨有些哭笑不得，拍拍缪意的肩膀“我一个人去见就是了。他独身前来，说明本就不想让人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下次——让我们的人跟上。干净点。”
　　缪意点点头，又迅速的消失了。
　　赵阿晨咧咧嘴角，把笑意彻底的收起来，理了理衣襟，推门进去。
　　鹿有灵正坐在客座，和那小厮谈笑风生。他今儿穿了一身天青色锦袍，外罩烟沙罩，因未到及冠年纪，只簪了一只青玉簪；身上坠了块白玉环，一个小熏香炉，端的是如琢如磨的贵公子样。赵阿晨巷口没看仔细，这会子仔细瞧了瞧，嗯，性格讨喜又模样端正，再过几年，出门就能被香帕瓜果花枝埋起来了。
　　可是这小屁孩怎么这么蹬鼻子上脸找揍呢。
　　“鹿公子怎么不去陪着郡主？”赵阿晨面无表情地示意小厮上茶，一面走到主座坐下。
　　鹿有灵原本是一副开心的笑意，见到冷脸的赵阿晨，也渐渐的把笑意收了：“我……唉，我以为赵统领已经猜到了。”
　　赵阿晨喝了口茶，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笑意：“若不是鹿公子一而再再而三来的这么巧，我也不会命人跟踪。”
　　“不是。”鹿有灵也逐渐收齐自己一身少年气，逐渐沉下气场，配一身淡色衣服，突然有了几分深沉：“我说的是，赵统领要做的事。”
　　“我要做的事？”赵阿晨放下茶杯，闻言终于笑了起来：“鹿公子别误会，我并不会生沉双郡主的气，也不会找平南王麻烦。平南王与摄政王不合，连带着郡主对我也没有好脸色。若没有这点肚量，我也当什么——”
　　“不是！”鹿有灵终于沉下脸色，打断赵阿晨，愣了愣，对旁边的桑青说：“你下去。”
　　桑青看了看赵阿晨，主子点了点头，这才行礼退下，仔细关上了门。
　　赵阿晨皱皱眉，借着喝茶瞧着鹿有灵脸色……这有些超出他意料外，竟拿不准这少年究竟知道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鹿公子何意？”
　　鹿有灵抿了抿嘴，说道：“我说的是，赵统领和你真正的主人，所要做的事。”
　　话音刚落，会客室顿时浸入一股可怕的安静，压抑，喘息不过，仿佛空气都不在流动，如有实质，口鼻呼吸都不再畅快。
　　赵阿晨终于彻底收了那张见人的面皮，浑身温和的气场不再，手指轻轻动了动，抬起无波的深邃双眼直视着鹿有灵。温和的猫咪被戳破伪装，龇了龇牙，展开身子，露出酝酿杀意的瞳孔。鹿有灵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是安静的直视赵阿晨。
　　良久，赵阿晨才缓缓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说，我们来做交易。”鹿有灵并不受影响，反而笑起来，又是一股活泼的少年气。他站起身走到赵阿晨身边：“赵统领救命之恩永生难忘，若不是赵统领出手，我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娘，不能在我娘病逝之前守孝床前。我也知道赵统领为何要与我爹决裂，也猜到了赵统领究竟要做什么。但是——”
　　少年欺身向前，赵阿晨鼻端萦绕一股好闻的木香：“但是赵统领的退路，无人为你开辟，对吗？”
　　赵阿晨眨眨眼，蹙眉，抬眼看向鹿有灵：“救命之恩换退路？你就是过来跟我说这个？”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赵统领。”鹿有灵重新站直，双目发亮，又咧开一个春暖花开的笑意：“尾生抱柱，说给其他人，估计不知多少人觉得这人蠢得可以；高深流水，弹给其他人，也不知道多少人表面说好，背地里还是觉得那清倌随便哼哼来的动人；救命之恩，旁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不还了，一辈子良心难安。”
　　赵阿晨沉默的垂下眼睛，仿佛入定。
　　“我也知道赵统领为了保护我爹，不得不彻底断绝关系，所以这救命之恩还的也算是值了。”鹿有灵重新走回座位上：“赵统领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到，这腥风血雨过去，赵统领求的不是也不过一个小小院落，可以吃好喝好睡大觉吗？”
　　“交给我，我能做到。嘿，我可是和你交心了呀。”鹿有灵举起杯子，跟酒似的闷了，非常认真的说：“我毕竟是江湖人，这点门道我还是有的。”
　　“噗——”赵阿晨终于笑出声，笑声清朗，屋里那股压抑的气场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看着浑身上下都写着“青涩”二字的人，漫不经心的打量鹿有灵：“孩子，别装大人。”
　　鹿有灵挑挑眉毛：“你不信我？”
　　赵阿晨摇摇头：“不是不信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能力。这番话你爹和我说过，你爹比你有自知之明。”
　　这回换成鹿有灵噗的一下笑出声。
　　“你爹当时声泪俱下，还把我骂了一顿。”赵阿晨比划了一下流泪的样子，笑笑：“没你说的好听，你爹可不会引经据典。再后来，还把我打出了门。”
　　其实打出去已经是很好听了，他爹是直接把人扔出去的。鹿有灵亲眼看着赵阿晨后背撞在墙上，闷响，灰头土脸，咕噜噜的滚了好远。
　　他也知道真动手，他爹才是被扔出去的那一个。
　　“诶哈哈哈哈赵统领，别这样嘛。我的能力，你调查过了？”看到赵阿晨摇摇头，鹿有灵便笑着说：“知道你调查不来，摄政王府里，有我的人。”
　　这话音虽不高，口气也平淡，却如碎金裂石，震得赵阿晨的表情终于裂了。他骤然抬起眼睛看着鹿有灵，脑海中仿佛过了许多画面，眼神亮的可怕，一时说不出话。
　　鹿有灵总有些奇怪的违和，他如名，好像茫然落入丛林新生的小鹿，干净，灵动，呦呦叫着，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可当你想探究他，捕获他，却总觉得他的倒影……似乎并不是鹿那么简单。
　　阴影中潜藏的野兽收起獠牙利爪，安静的藏在鹿的心里。
　　“你一定在想，这个书没读多少成天就知道玩，长得那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怎么满肚子坏水？哎呀，真不像他爹。”鹿有灵笑嘻嘻的，喝了一口茶，摇摇手指“这个问题我暂时不回答你了，和我江湖上的师父有那么点关系。总之你知道，我真的有能力帮你就行啦。”
　　赵阿晨从震惊中缓过神，舒了口气，也学着他挑挑眉毛，心说，这孩子一定会憋不住告诉自己。
　　“言归正传赵统领。”鹿有灵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赵阿晨吐槽了，笑眯眯的说“救命之恩换退隐江湖，你觉得可以吗？”
　　赵阿晨眨眨眼，笑着说：“你就真不怕你爹知道了揍你？”顿了顿，觉得这句话和放屁异曲同工，他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他儿子干了什么。就敛了笑，说：“你帮一个两面三刀的人，竟也不膈应？”
　　鹿有灵也笑起来，摇摇头，转身走出去：“若是有选择，谁不愿意成为尧舜禹一般的人流芳百世？无法做选择，就只能在被选择里活着，谁也没有错。”
　　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对错，有的路本就是血腥的，不过是有的人走得远了，抢的多了，直起腰杆，就成了帝王。
　　赵阿晨只觉得这句话好像一只芊芊素手，轻轻地拨了一下本已经生锈的弦，弹出一个沉沉的音。
　　鹿有灵说完本来也没指望赵阿晨能回应，刚打开门就听见背后的人叫自己。
　　“这本来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赵阿晨站起身，走到鹿有灵身边，示意自己送他出门：“听天由命。”

　　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到侧门口，鹿有灵还是憋不住心里的话，小声问出来：“你——你就真的要这么做下去吗？”
　　说完以后觉得有点冒犯，赶忙说：“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唉，担心叔叔你。”
　　赵阿晨闻言扭头看看他，竟笑出来，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刚才还是统领，放了狠话之后就变成叔叔啦？
　　想了想，还是添上一句“食君之禄，死君之事，各为其主，仅此而已。”
　　鹿有灵抿抿嘴，微微叹口气。
　　赵阿晨知道这孩子难得说一句关心的话，笑了笑，拍拍他肩膀。正要拉开门，顿了顿，还是嘱咐一句：“不管你从哪里偷听到的话，不要再说或者再干了。不要仗着自己轻功好到处窜，不是谁都能趟了浑水还能上岸。”
　　鹿有灵乖巧的应了，出门鬼魂一样的飘个没影。
　　赵阿晨叹口气，又笑起来，也不知道这闹剧一样的会面鹿有灵是怎么想的。
　　缪意适当的出现，小声说：“饭做好了。”
　　赵阿晨关上门，伸了个懒腰，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闻到了，是红烧鱼？陈伯做的好香！”
　　缪意也点点头，一面非常轻的说了句话。
　　赵阿晨仿佛没听到一样，一边笑一边大步往庭院里走。
　　“陈伯！多来点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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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想了很久，还是补上了，会修改的。我构想的剧本里本来没有这个人，后来决定加上鹿有灵，一个知世俗而不世俗，白甜不傻，温柔却不失果断，有原则的好孩子。这样全剧就没有那么的压抑了。这一章鹿有灵表明了自己不会干涉阿晨，但是会在阿晨全身而退的时候帮他一把。感情线会慢慢来的，毕竟这个时候鹿有灵对赵阿晨还只是一个对自己有恩的叔叔的印象……不过赵阿晨其实也不老，二十八也……好吧比起十六七是有点，但是二十八一枝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