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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噩梦 ...

  •   繁盛的树木遮蔽了日光,越是深入其中,越觉得光线昏暗。

      即便是这样不利于狩猎的环境,覃渊黎仍放了三箭,且无一例外地都命中了猎物。

      亓录跳下马背,手脚利索地跑去收拾猎物,被一箭射穿的野鸡还没死透,在灌木丛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腾。

      他蹲下身,去拔野鸡身上的羽箭,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破空声,千钧一发之际,亓录单手撑地,就势一滚,箭矢“嗖”地从他颊边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手背抹去颊边一点殷红,亓录扭头看向覃渊黎,见他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一支偷袭的弩箭仅仅只是个开始,更多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密雨般地砸向亓录。

      亓录生平头一回有了尽情施展轻功的机会,他就像一只在林中穿梭的雨燕,一次次险而又险地避过射向他要害的弩箭,闪躲之际,他眼角余光瞥向覃渊黎,发觉刺客的弩箭好似冲着他来的,一个劲地往他这边招呼。

      还好,世子没事,亓录现下分身乏术,护住自己已是勉强,他毕竟不是长了翅膀的燕儿,轻功再好,体力也有极限。

      “手给我。”渐觉吃力之际,亓录瞧见覃渊黎策马扬鞭,冒着被弩箭射中的危险,朝他而来。

      隔着几步之遥,覃渊黎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大半个身子凌空,试图抓住亓录的手。

      亓录不敢耽搁,朝他伸出手去,可覃渊黎在他眼中陡然生出重影,不只是覃渊黎,就连他□□的马,林中的树,飞来的箭,都无一例外地有了重影。

      亓录脸上露出迷惘之色,伸出的手臂也渐渐垂落,是覃渊黎俯身一把抓住了亓录的胳膊,用力将他拽上了马背。

      “攥紧缰绳。”覃渊黎将手中缰绳移交给亓录,趁着刺客移动身形,追杀二人之际,侧身朝斜后方接连射出几箭,越是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覃渊黎越是冷静得可怕。

      他射人的箭,比射向猎物时还要精准,后方的树上,被利箭贯穿了要害的刺客直直地坠向地面。

      覃渊黎解决完逼近的刺客,回身却见身下的马,就要撞上前方倒伏的一截树干,他低喝一声“小心”,双手同时攥住双边缰绳,猛地向后拉,马儿高高地扬起前蹄,发出一阵嘶鸣。

      “没事了,别怕。”覃渊黎惊魂甫定,见亓录肩膀颤动,以为他受到了惊吓,还出言安抚他。

      可亓录没有回应,只是抖得愈发厉害,身子摇摇欲坠,若非覃渊黎将他揽在身前护着,只怕早就摔下了马背。

      覃渊黎自是觉察出不对劲,可身后越来越近的刺客,让他没工夫停下来查看亓录的状况,他只能一手揽住亓录的腰,一手攥紧了缰绳。

      这一刻,覃渊黎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带着亓录离开这片密林,刺客趁他们进了林子才动手,显然是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千邰围场虽大,可谁也说不准,会在哪里忽然遇上巡防的禁军。

      那些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希望支撑着覃渊黎逃到了林子边缘,眼瞧着遮蔽日光的树木越发稀疏,视野逐渐开阔,覃渊黎几乎就要抓住那一丝希望。

      后腰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箭矢的力道将覃渊黎带得微微向前,扑在亓录背上,弩箭贯穿了他的皮肉,深深地扎进了内腑。

      覃渊黎喉头腥甜,唇角不停地溢出鲜血,马背上的颠簸使他的脏腑伤得更重,剧烈地疼痛让他额头上滚落大滴的汗珠。

      他仍旧保持着一手揽住亓录,一手攥紧缰绳的姿势,却再无力挺直脊背,而是将身体紧贴着亓录,将下巴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在他耳边低喃,可亓录全无反应,他脖颈低垂,整个人软得要扑倒在马背上,覃渊黎此刻已无力查看他的状况,索性松开了缰绳,双手将亓录抱得更紧。

      他低笑出声,竟喃喃自语道,“当真是应了那句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疼痛并没有折磨他很久,失血和毒性发作,令覃渊黎眼中的世界变成一片猩红色,天和地扭曲成一个圆,变成将他和亓录吸入其中的漩涡。

      只可惜,覃渊黎没能死在漩涡里。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听声音竟是宋遣。

      曾几何时,有神医之名的宋遣是覃渊黎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人生苦难的开始,不是母亲将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他,丢进花圃里自生自灭,而是宋遣将他抱出花圃,为他续上那半条命。

      在遇到亓录之前,覃渊黎时常会问自己,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受苦,即便他是身份贵重的世子爷,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发泄心中的怨恨的痛苦。

      可那仅仅只是发泄啊,就像是撒泼打滚的孩子,如果他的所求不能得到满足,再多的哭闹,也不可能让他变得高兴起来。

      覃渊黎亦是如此,他所求的不过是一点父母亲情,却逃不过宿命的怪圈,注定这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

      初次醒来的覃渊黎,甚至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只将宋遣的身影看了个不大真切,便再次陷入了更深更沉的梦里。

      这一次的梦,更像是阖眼清醒地看着另一个覃渊黎演绎自己的人生。

      在梦里,他看得到却又不能被看到,听得见却又不能被听见,像是一缕溢出身体的魂魄,只能冷眼旁观。

      他看着求而不得的孩子日复一日地长大,看着他身边同影子一样的影子接连被替换。

      他的人生像是一盏走马灯,眼瞧着转过那些晦暗不明的部分,阳春三月里的桃花就要含苞怒放。

      即便在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虚幻里,覃渊黎的心中也生出无尽的期待,冷眼旁观者的眼里开始有了细碎的光。

      但管家领进来的影子,缺失了一副他记忆里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活生生,会说会笑,会逗他开心,会惹他生气的亓录,而是傀儡一样的,真正的影子。

      覃渊黎看着自己对影子视若无睹,看着白瓷的茶壶砸上了管家的额头,看着从落霞峰归来的母亲再一次扼住了他的脖子……

      不对,都不对,这不是他覃渊黎的人生,这里面缺少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亓录啊。

      缺失了亓录的覃渊黎,由乖戾的少年长成了阴鸷的大人,他瞧着无悲无喜,像是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可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却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恐惧。

      他身边的影子陆陆续续地换了几个,最后一个影子死在漫天飞扬的大雪里,喷溅的鲜血如同雪里开出的红梅。

      血的温度还没有彻底地凉下去,覃渊黎听见他自己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往后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撤掉。”

      “不!”覃渊黎发出一声嘶哑破碎的惊呼声,从彻头彻尾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但不幸的是,他很快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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