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子》今汐何汐

2、闲情

　　覃渊黎原本漫长又无趣的卧床养伤，在亓录来了之后，变得有意思多了，倒也不是亓录是个多有趣的人，只是他瞧见过形形色色别有用心的人，却还是头一回遇见亓录这样的，他瞧着像一张干净的白纸，似乎从没有被这世间的恶意浸染过。
　　可他又知道，亓录并不是这样的，他一定是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无数的血，他天真无邪的笑容下或许有着最为险恶的用心，然而，越是诸多猜疑，越是忍不住想去关注他，恨不得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想要从中窥探出些许的端倪。
　　撇开亓录影子的身份，他实在是个很乖很乖的少年，院里头的婢女因他的到来都松了口气，每次只要拜托一下，少年就乖乖地去给覃渊黎送药，免去了她们一个个提心吊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覃渊黎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旁人怕他也是正常的，可亓录偏偏不怕他，不但不怕，他还总是在他喝完药后，夸他好看，有那么几次，他自己都忍不住想拿面铜镜来瞧瞧，看是不是真像他说得那么好看。
　　每每这时，他总忍不住要为穆凡担忧一下，希望他的命硬一点，可千万要活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啊。
　　覃渊黎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能下床走动时，已经是四月底了。
　　亓录来王府也一个月了，除了进府那日随管家穿过曲折的回廊，他便再没有出过覃渊黎的院子，院门口站了六个护卫，亓录刚来那会还特意跑来和他们打招呼，可没人理他，甚至眼角余光都不曾瞥他一下，像是全然听不见他说了话似的。
　　亓录碰了壁，便再没有打扰过他们，倒是院里的几个婢女都同他说过话，她们都要比亓录大几岁，最小的也满了十五，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是最活泼也最爱俏的，可她们平素都不说话，也从来没有逾矩的打扮，亓录瞧着她们都怕极了覃渊黎，还曾问过缘由，可那婢女听了他的话，吓得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亓录这才知道，自己这话是不能说的，怕自己不懂规矩，又说错些什么，亓录也不再主动和她们说话了。
　　偌大的一个院里，能瞧见的人不少，可是能说上话的，却只有覃渊黎一个，他倒是很闲，什么事也不用做，就捧着本书做做样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亓录发现小半个月都过去了，书还是翻到那一页，连做做样子都很敷衍呢。
　　覃渊黎看的是话本，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他原先是真用来打发时间，看了许多，可自打亓录来了，话本就看不下去了，他拿在手里，只觉得那玩意无趣得很，便是坐在廊檐下发呆的亓录都更有趣些。
　　覃渊黎总是能瞧见他发呆，站在院子里发呆，坐在凉亭里发呆，单手撑着下巴发呆，双手捧着脸颊发呆。他有时甚至想出声喊他，吓他一跳也好，可每每又会迟疑，喊他干什么呢，难不成问他在发什么呆，那也太傻了，一点也不像他会做的事，这样想着，就更开不了口。
　　可是，就静静地看着亓录也很好啊，望着他的时候，心里头那些痛苦和仇恨似乎都远了些，他的眼睛里开始能瞧见院子里那几棵海棠，海棠开了什么颜色的花，还有花瓣的形状。
　　覃渊黎觉得，亓录一定是很喜欢花的，他来王府那日就折了枝桃花握在手里，现下海棠开了，他能站在树下，仰着头瞧上一盏茶的功夫，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那么喜欢花，他瞧着院里那些婢女都不像她，至多抬头望一眼罢了，谁还能把目光停留在那里。
　　等到覃渊黎完全恢复，院里的海棠都快谢了，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
　　婢女拿着墨色的长衫过来，他觉得不顺眼，让换了件月白色的，等他换好了衣服走到院里，同样穿着月白色衫子的亓录微微怔住了，他迟疑着走到覃渊黎跟前，伸手比了下两人个头的差距，有些挫败的道，“你比我高了一截，我怕是追不上的。”
　　覃渊黎居然有点得意，他望着眼前的少年，个头不算矮了，但比起自己还差了两寸有余，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以后多吃点。”
　　亓录不大信，他又不是没瞧见过覃渊黎吃东西，每次就那么一点，还没有自己吃的多呢。
　　覃渊黎躺了月余，只觉得骨头都歇懒了，这些日子他又几乎将院子都细细地瞧了一遍，便想着出去走走，顺便带上亓录。
　　亓录自然是欢喜的，他跟在覃渊黎身后，又走了一遍来时曲折的回廊，过了回廊，是来时不曾走过的石子小路，圆润的鹅卵石一直延伸至大片竹林。
　　“王府有很多个出口，穿过这片竹林可以从疏影阁出去，过两条巷子就是街市。”覃渊黎若是带护卫随行，一般会走王府正门，像今天这样只带影子，更愿意走疏影阁这边，至少可以避开管家，免得他非要派几个护卫随行。
　　疏影阁原先还住着他父亲的姬妾夏氏，覃渊黎嫌她碍事，让管家给她重新安排了住处，可夏氏不知死活，非要住疏影阁，覃渊黎如她所愿，让她一直住到了死。
　　打那以后，就再没人敢住了。
　　二人从疏影阁的暗门出了王府，走过两条鲜有人烟的小巷，唯一瞧见的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双手捧着串糖葫芦吃得正开心，瞧见二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还咧着红艳艳的嘴朝他们笑。
　　覃渊黎领着亓录在街市闲逛了一阵，瞧见个卖糖葫芦的，居然还花钱给他买了一串，亓录接过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的，他吃东西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一颗糖葫芦就能咬上三四口，像个矜贵的小少爷。
　　亓录逛完整条街才吃完一串糖葫芦，覃渊黎又随手给他买了包糖炒栗子，他自己不爱吃甜的，给亓录买的却都是甜的。
　　少年接过栗子，先剥了一个递给覃渊黎，他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手却不听话的接了过来，栗子色泽金黄，还香得过分，他还从没吃过街市上的糖炒栗子，亓录又一脸期待的瞧着他，就当作是满足一下他吧，不过是个栗子。
　　很甜，很甜，糖炒的栗子香糯绵软，比王府里做的栗子糕要好吃，见他吃完一个，亓录又剥了一个递给他，覃渊黎摆了摆手，没再要了，零嘴这东西，吃多了会上瘾，他不喜欢。
　　他不要了，亓录才自己吃起来，糖葫芦吃得有些腻了，香甜的栗子他吃了两个，就再吃不下了，便折好袋口，打算带回王府里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