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山海》赵迎迎

27、故作玄虚

　　第二天依旧是工作日，周沉去上班，得到一个坏消息和一个红消息。

　　好消息是：何人利的确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从他家里搜到的证据和他秘书覃雨署的交代都有力地证明何人利设计黑色犯罪。

　　故意伤害、残害公民性命，贿赂海城市几位身居要职的官员等等，哪一件拿出来都是违法犯罪的行径

　　并且，此人阴险虚伪，善于做矫饰，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正人君子形象。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许莹都不紧感慨，伪君子不如真小人。

　　坏消息是：何人利仿佛提前听到风声，在敬队长带人动身出发前就跑了。

　　何人利这一跑，不仅自证作恶，而且还间接反映，局里有内鬼。

　　可那人是谁呢，周沉毫无头绪，坐在座位上一勺一勺舀着黑芝麻糊。这桩谜案好似就要了结，但他心里并不踏实，隐隐觉得还会发生些什么。

　　他同时还有种准确无误的感觉，余薏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平淡，即使她的目光柔和得像看淡了一切，表情和言语大多是由心里向外流露的淡然。

　　昨天晚上，他和许莹从扬民伟那里，可是又刨出了不少有用的物料。

　　他们诈他，精确点讲，是他诈扬民伟说何人利已经被抓了，“我们已经查到了是何人利指使王富生杀害的刘知远。”

　　“原因和他指使你杀害李某某是一样的，他养着你们，就是为了给他暗地里当刀子。辛苦你了，还要编造那么多谎言，演几场戏，来洗清他的嫌疑，顺便陷害余薏。”

　　“你怎么知道的，”扬民伟激动地说道，旋即低了眼帘，难以置信地重复着，“一定是有人出卖，有人当了叛徒。”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周沉为了诈他而所说的言辞。

　　“一开始他们就把你当作弃子，而你也坦然接受了。我想你之所以接受，大概是因为你投靠何人利时，身上就背了桩命案吧。”

　　这也是周沉的猜测，通过分析种种迹象，他想这应该是最符合实际、最有逻辑性的解释。

　　即使，现实里发生的事比人编的更魔幻。因为故事需要逻辑性，而现实不需要。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周沉神色凛然，“何人利都招了，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把话带进棺材里吗？”

　　扬民伟脸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像被啄得再抬不起的公鸡。

　　他不仅交待了自己的罪行，还供出他知道的和何人利息息相关的事宜。

　　周沉一页页昨天的审讯记录，另一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今早新剃了遍胡须，胡茬虽然有些扎手，但是抚摩起来挺有触感。

　　周沉视线在一个一个字上扫过，琢磨着琢磨着，突然合上了文件，突发奇想似的问许莹，“阿莹，你会不会化妆？”

　　“你看我像会的样子吗？”许莹掐了掐自己的脸，脸上只薄薄地盖了层粉底。

　　她手一掐，指头上就粘住了一层粉底，“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莹，化妆术是不是真能把一个人化成另一个人。”周沉摩挲下巴的手往上走，挡住半边脸，“特别是，那两个人长得还比较相像。”

　　“能啊，”许莹的语气更显催促，“沉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她是真的想知道周沉，这个连眼影盘和腮红盘都分不清的直男，问这个想做什么。

　　“我想变成慕河。”他把手机举到眼前，呈现息屏状态的手机，就像枚黑色的镜子，遮去脸上皮肤的瑕疵，照出来比实际更英俊的面庞。

　　许莹刻意夸张地张大口，却迟缓地出声，“啊？”

　　虽然不知道余薏到底手上有多少资料，但是周沉确信她一定对此知之甚解。谜岸并未完全揭开，他想从余薏身上也挖到些东西。

　　无奈余薏拒不配合，看了余薏写的小说以后，对，周沉断定凡是章婴婴名下的小说，真正的创作者应该是余薏。

　　原因，他能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来。比如，每本书里女主都是寡妇，都有挚爱的丈夫。每个故事里，她的丈夫都以种种形式和她再见面。

　　在另一本刑侦标签的里，她详细地刻画女主的长相，高眉骨、大眼睛、深眼窝，不正是她的脸部特征吗？

　　最重要的是，真挚的故事最感人。若非亲身经历，饶是哪一个想象天马行空的作者也写不出一字一行都透着悲伤的故事。

　　细品起来，字字句句诉衷情的同时也在流血，看得他肝疼。

　　周沉震撼于她浪漫的想象，动容于她的挚爱情深，竟然有些昏头。

　　那就化妆成慕河的模样吧，勾得她神情恍惚，让她因为心里不曾舍弃的一分一毫对慕河的爱，将所知的都原原本本讲出来。

　　这招啊，叫做攻心为上。

　　但是周沉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败坏了道德，因为他怀着崇高的理想，他想为慕河的枉死讨回公道，他想为已经到他面前来的冤屈不平主持一次正义。

　　虽然一开始，周沉还没注意到他和慕河像，是余薏的失魂落魄，许莹的无心之问，让他不由去细致观察慕河的样貌。

　　他和同父异母的周殃相像，周殃和陌生人慕河相像，于是他和慕河便面貌相仿了几分。

　　想到周殃的名字，这个男人的面影便厚颜无耻地进入他脑海内，周沉最近学了个词，还挺适合他现在的心境——晦气。

　　周沉下班回到家，一番洗漱后躺上了床，昨天的那本小说，他就快看到结局。不过大结局，余薏写了首拙劣的诗歌。

　　于是，
　　鬼魂在薰衣草盛开时，
　　重新来到人间。
　　他折回旧居，
　　叫醒尚在阳间的爱人。
　　这对恋人久别重逢，
　　喜极而泣。

　　周沉私以为，去掉更好。

　　时间转眼来到六月下旬，薰衣草开花的时节。

　　过去的二十几天，余薏鲜少出门，周沉不主动来敲她的门，她便一眼也没瞧见过他。

　　余薏准备去收晒在阳台的被子，路过客厅时，刚好响起一阵敲门声。

　　开门，是许莹微笑着在门口，“余小姐，不好意思来打扰您了。”

　　“那个下雨的晚上，承蒙您关照在您家住了一晚上。我心里一直都记着，时时刻刻想要感谢余小姐的照顾。”

　　许莹照着周沉的交代，语气极恳切地说道：“海城城南花已开，我想请余小姐和我一起去看薰衣草花。”

　　余薏默然半晌，最后礼貌地答应下来。

　　许莹于她，近乎一个陌生人。但是，她不想拒绝对方请她一起去看薰衣草花田的邀请。

　　有关薰衣草的记忆，都有慕河。

　　她阔别人间两年的丈夫，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到了约定的那天，由许莹开车载着余薏到目的地。车子出了海城，一路向南，余薏坐在副驾驶座上，头倚靠着玻璃窗，眼里闪过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幕幕风景。

　　越往南，离海城越远，显而易见地能感觉到越来越荒僻。

　　行道树、池塘、大片农田……乏味地自她眼前掠过，她看得有了些困意，竟就此睡了过去。

　　她见到了慕河，他就在她身旁。穿着右上角印小叮当的淡蓝色短袖，鼻梁上架一副没有度数的平面眼镜，看上去俊雅斯文。

　　那件衣服，她有点眼熟，顷刻间想起来这是他们新婚不久的时候，在泰国度蜜月，慕河他才二十五岁。

　　他们挨着坐在公交车最后排，慕河一注意到她醒来，就把自己的肩挪开，“你怎么又睡过去了，真的这么喜欢睡觉？”

　　他的语调温柔，浮现出的笑容也像冬日里的暖光。

　　余薏“哎呀”一声，似是解释，更像撒娇，“当然不是喜欢睡觉啦，我只是靠在你肩膀上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诚然，她也是一天要睡十个钟头才能睡醒的角色。但坐在车上无事可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总不能是她娇气吧。

　　他笑着看她，可眼底却忽然漫出悲伤，表情变得又无奈又凄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肩膀可以让你倚靠。”

　　“余薏，忘了我。”他含泪嘱咐道，手抚过她的脸旁时，眼泪也流了下来。

　　余薏惶惶地望着他如烟尘般消失，在即将要把慕河名姓喊出口的前一瞬，感觉到自己胳臂仿佛被人轻轻拍打着。

　　“余小姐，到地方了，该醒了。”

　　是许莹用手轻拍着余薏，不敢使力气，只一遍一遍喊，“余小姐，不要睡了，可以醒了。”

　　余薏睁开眼，呆滞了片刻，恍然刚才发生的原来是一场梦。

　　慕河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余小姐，你醒了。”许莹一看她醒，喜笑颜开，“到地方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她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地方，她可是期待了好久呢。

　　幸亏她认识周沉这么个好同事，花起钱来流水一样，不仅对自己大方，对她也毫不吝啬。

　　只是他嘱托她，就嘱托好了，非要神色诡秘地跟她说些故作玄虚的话，“曾经死去的恋人，将在薰衣草盛开的季节，重返人间。为了他难以割舍的爱人，在她的眼睛里，他缓慢地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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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感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