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山海》赵迎迎

20、你别走了

　　她表面看起来是合起来的敢心敢心，心里却清楚，他们现在还能保持热络的工作关系，只是因为他们都没对象。

　　等谈上了恋爱，不仅她要对他敬而远之，他也会“洁身自好”，做个贞洁烈男。她忽然对他还没影的对象有了点羡慕，长得帅的是不少，长得帅像周沉这样不知道自己好看的就很少了。

　　“好了，你自己回去吧。”周沉站起身，把怀里她扔来的抱枕放到沙发上，笑得大大方方，“看在你下午请我吃了碗面的份上，回去路上，你看到什么好吃的，尽管买，我给你报销。”

　　“谢谢沉哥，”许莹喜出望外，马上就从沙发上蹦哒起来，“沉哥再见。”

　　她走到玄关穿鞋，周沉信步从客厅走了出来，再怎么，单元门门口，他还是要送到的，这是待客的礼节。

　　两人在电梯又说了一会儿，刚出电梯就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打在叶子上，下冰雹似的。

　　到堂皇开阔的门口一看，果然下雨了，许莹习惯性地问他，“外面下雨了，这可怎么办啊。”她已在潜意识里认为，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问题，问一问周沉，他总能拿一个主意，不管好坏。

　　周沉往外瞄了一眼，外面倾盆大雨，丛丛雨丝在几盏路灯前路过，透明的身体映着白莹莹的灯光，砸在地上，爆裂似的响，“阿莹，不然晚上你别走了。”

　　许莹掐了掐手指，犹豫道：“啊……这……不好吧。”

　　周沉知道她想多了，连忙解释，“你别想多了，余薏住我对面。雨下那么大，你回去肯定要给淋傻了。不然晚上，你住她家。”

　　“她为什么会住你对面？”此时，许莹的关注点更在于为什么余薏住在周沉对面，剧情走向已经到了她不知道的地方吗？

　　周沉心虚，立刻就道：“我不知道啊。”

　　“人家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许是自己也觉得这样解释毫不信服力，他赶快一转谈锋，“晚上王富生那张光盘里讲的事情大多和她有关系，晚上你住她家，机灵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八点十六分，余薏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她放下书，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口站着身穿警服的许莹，余薏心里感到惊讶，同时也暗自揣摩起许莹来做什么。余薏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许莹曾介绍过自己。

　　余薏叫了声，“许警官”

　　许莹又露出她略显憨厚的笑容，“你好”。据她观察，因为这么笑起来，会显得人不大聪明的样子，所以大家一般都对她这样的比较友好。

　　她说，“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我回不了自己家。小周警官是男的，我是女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像不是很大合适，晚上我能在您家借宿一晚吗？”

　　在不太熟的人面前，她一直都叫周沉周警官，或者小周警官。

　　怕余薏拒绝，她甚至解决了一切可以使用的借口，“其他的您不用担心，小周警官说他有一床被褥可以借我打地铺，我借个地方睡觉就好了。厨房也可以，客厅也可以，都没关系的。”

　　即使这个请求听起来很唐突，但余薏一向善解人意，微笑道：“许警官，怎么能让你打地铺呢。我这里的确没有第二床被褥，但是空房间还是有的。”

　　她把门拉开一些，“进来吧，许警官，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嗯嗯，要上班的。”

　　“那就进来，洗个热水澡，赶快休息吧，这样明天才能起的来。”她说着，便往卧室里走去。

　　许莹跟着她进来，想顺手关门时，猛然想到她还没从周沉那里拿被褥，遂走出走，拍了拍对面的门，“沉哥，开门。”

　　周沉将门打开，手里抱着一床浅绿色被褥，“我好困哦，我要睡了。”

　　他打个哈欠，一副困到不行的样子，把被褥给许莹道句“晚安”，就干脆地把门关上。他进了书房，电脑主机嗡嗡地响，显示屏正显示着系统页面。

　　周沉都快八百年没用过家里这台台式机了，点点鼠标，页面立刻弹出复制的小型框。他正在把光盘里的东西复制到自己电脑上，这光盘里的东西信息量简直爆炸。

　　留个备份，不仅防止拿到单位以后有心人毁了这张盘，而且自己可以琢磨着再从里面得到些信息。

　　许莹拿着浅绿色被褥停在玄关，“余小姐，我要换哪双拖鞋啊？”得到余薏哪一双都可以的回答，她差不多是踢开自己穿了一天的某牌小白鞋的，换上拖鞋，进到屋里三两下铺好了被褥。

　　她躺下，像条咸鱼那样摊开自己，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啊——”就听见余薏敲了几下敞开的木门，“许警官，很晚了，我有些困，就不招待你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略感到些小尴尬，“嗷嗷，好的好的，没事没事。”

　　“这是我夏天穿的睡衣，我想你应该没带换洗衣裳。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出去穿一下，是干净的，我今年还没穿过它。”余薏说完，进来把叠好的睡衣放到了床上。

　　“要喝水可以到厨房，热水瓶里有热水，玻璃瓶里是凉水，壁橱下面放着牛奶，渴的话就自己去拿吧，不用客气。”

　　余薏事无巨细地道：“晚上要洗澡的话，小心地滑。还有淋浴花洒的话，往左边是热水，往右边是冷水，一切都请随意，只是我要睡了。”

　　许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前后不过几分钟，她竟同时扮演了两种荤类食材。

　　案情马上便要水落石出，只需等明天，明天到了单位，查出奥迪车的主人或是录音里的何老板、覃秘书，只要找到一个人，问题便迎刃而解。

　　可供参考的信息如此之多，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能还找不出真相，抓不出真凶来。

　　许莹抓起衣服去洗澡，这间套房本就不大，卫生间挨着余薏住的主卧，另一边是间装修雅致的书房。

　　花洒喷洒的声音哗哗啦啦，余薏的注意力不觉被这水声分散了大半。卧室里亮着一盏玻璃质地的床头灯，散发着橘色温暖的光芒。

　　许莹来敲门时，她正在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可能是看累了的缘故，洗澡水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以后，她再浏览这本名著，居然半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书是本好书，她年少时看过几页。因为那时自己心浮气躁，兼又觉得里面俄国人的姓名五花八门，就是同一个人竟然也有五六种称呼，她看了几页就不看了。

　　可长到这般年纪，她倒觉得什么都无趣，唯有看书还有那么些意义。

　　她自认为是自己浅薄，自认为是自己的看法还很肤浅，所以她不能苟同作者对故事的处理。

　　固然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剥削底层阶级，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了她是为民众除害，但是她的妹妹莉扎薇塔何其无辜。

　　她忠实善良，唯唯诺诺，没生过一丝坏心肠，没做过坏事。只因撞见了主角拉斯科尔尼科夫杀害她姐姐，于是脑袋也被斧头开了个瓢。

　　她是完完全全无辜的啊，拉斯科尔尼科夫犯下如此恶行，为什么只流放他到西伯利亚做苦役，而不是处以绞刑。

　　杀人就该偿命，不是吗？

　　且不说那些良心烂透的，良善仁义之人被故意杀害，不该讨个公道，要行凶者一命抵一命吗？

　　余薏忽然情绪十分悲愤，她想到了慕河，她英年早逝的丈夫，试图伸张正义，却枉死在那些畜生的魔爪下。

　　他才二十七岁啊，是那么年轻，却像枝头上开得灿然的纯洁的白花，因着他的善良、正直、勇敢，被残忍地从枝上摘下。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她还有机会报慕河的仇吗。

　　书啪嗒一下砸在她脸上，她拿开书，闭着的眼睛里难以自亦地流出热泪。眼泪经过她的脸颊淌到脖颈上，连那里也是温热的一片。

　　慕河的临终之言又浮现在耳际，“余薏，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那是她接通的电话里，他和她说的四句话里的最后一句。

　　不用去刻意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回忆一直纠着她不放，像字刻在石碑上那样刻进她脑子里。

　　“余薏，是我。”这是她接到他电话，他说的第一句。

　　他像是只有一口气了，呼气喘气声音都格外粗重，不是那种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而是吊在生命尽头的费力喘息。

　　她一听心就慌了，急得直咬嘴唇，“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慕河？”

　　他说，“我爱你。”

　　“我要死了。”他和她说的第三句话，平静地宣告自己生命的即将结束。

　　电话那头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余薏，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很轻，像在刻意地压抑，她还是听出来了，那是第一次慕河和她说话的话音里带着哭腔，他是不是也在为无力挽回自己生命的逝去而悲伤。

　　很遗憾啊，余薏，还是没能遵守约定和你过上金婚。

　　同一天，余薏被通知去认领丈夫慕河的遗体。

　　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为他报仇。他的嘱咐她都记得，余薏手抓着被子，无声地痛哭，若是不能为他报仇，还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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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