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山海》赵迎迎

18、小城故事

　　周沉电瓶车开进了桑园小区，停到余薏和王富生所居住的那栋楼楼下。

　　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凶杀案，还着过火。他对火灾印象深刻，这是他亲生经历过的事情，他把余薏从火场里救了出来。

　　这栋房子老旧潮湿，三四楼楼道上还留着给火熏黑的大片痕迹，一直往上走，烈火产生的浓烟像停在了墙壁上，斜斜地老长一道。

　　居民楼顶楼，周沉轻手轻脚揭开了602户主门口的地毯，地毯表面呈现一种老旧肮脏的红色，看上去就是用了五六年的老宝贝。

　　地毯背面却不同寻常，竟然粘着一张带塑封保护套的光盘，那正是周沉和余薏要找的东西。

　　许莹愕然叫道：“她也太刁钻了吧，竟然把东西藏在这里。”

　　李茜凤藏光盘的地方着实令他们意想不到，许莹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就算想藏得隐秘，也不敢这么藏东西。

　　“轻点，轻点，你想把人家户主引过来吗？”周沉小声训斥，手指掐住塑胶套的边角，利落地把光盘撕了下来。

　　周沉看了一眼光盘就把它收进包里，“先下去，下去再说。”

　　许莹转身扶着扶手往楼下走，周沉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楼。

　　一到开阔地方，许莹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惊讶地轻声道：“沉哥，她是怎么想到藏在那个地方的？”

　　“人家是农村妇女，文化程度不高，可人家不傻啊。”周沉手放在单肩包里，手指所对的地方，隔着一层厚实的帆布料，好像还能感觉到那张光盘。

　　“阿莹，你说她是不是比你聪明得多。”他是没事就要调侃她一下，笑容却很快匿去，目中户露出几分严谨，“把光盘藏在顶楼邻居的地毯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会知道呢，这王富生竟然刻了一张光盘保存证据，他有这个脑子，却拿来做坏事。”周沉声音淡淡，他的工作时间并不长，参与侦破过几起命案。

　　那些犯下命案的不全是素质低下、穷凶极恶的凶徒，还有几个是早已百般筹划、布置严密杀死死者的犯罪嫌疑很人。

　　他们善作伪装，使得他和同僚们找出真相来花费不少工夫。

　　据李茜凤交代，是王富生告诉她，他把光盘粘在顶楼602住户的地毯下。她不知道怎么藏好，索性看完后就粘回去。

　　周沉木然向前望着，他正在感慨，感慨王富生有这个脑子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走上歪门邪路。

　　“不过也是，他们这个年纪文凭又不高的人，拿着手机明明上面的字都认识，可就是不会用。估计u盘什么的也不会，就刻个光盘，照样管用。”

　　他拍了拍单肩包，深深地哎了一声，“希望里面的东西，能让这桩案件拨云见日吧。”

　　那是周沉鲜少露出的表情，沉重得带出些沧桑感，像是在这世上见过太多肮脏污秽的东西，和他阳光、温暖、开朗的形象格格不入。

　　在一瞬之间许莹误生了一种错觉，周沉平常是积极向上开朗，脸上总带着温暖的光辉，可他的心里却装着一篓不能为这功利世俗所认同的想法。

　　他崇尚光明，渴求守护正义，因为内心始终保留着善良和正直，所以见过了再多丑恶，再一次遇到都无法避免地觉得再一次正义观、价值观、世界观崩塌。虽然讲得很中二，但是就是这么个调调。

　　她不知如何接话，只能低声问，“那咋们回去吗？”

　　“回去，但是先不要说咋们找到了这张光盘。”

　　周沉默了片刻，说道：“它这么放着，就算表面上没刮花，也保不齐伤到了哪里。拿回去，放不出来，让大家先高兴了又让他们失望，还是算了吧。”

　　他考虑得很周到，许莹点头表示赞同，“那我们先看一下，它到底有没有坏？”

　　周沉没告诉许莹实情，因为就算千叮咛万嘱咐，这丫头和人聊天聊高兴了，指不定就说漏嘴。

　　他不拿回局里的原因是，他从和余薏的某次谈话里，推测公安局中有内鬼。不让他们知道他拿到了光盘，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下班以后，周沉和许莹到二十五号大街的周记面馆里吃面。虽然招牌上写着“周记”，但老板和周沉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恰巧他们都姓周。

　　“一碗青菜小排面加鸡蛋加小黄鱼，谢谢。”

　　“一碗酸菜肉丝面，谢谢。”许莹点完面，忽然客气，“我一起付吧。”

　　周沉听了说句谢谢，就把亮着的手机屏摁灭。

　　许莹真心想请客，但见周沉毫不客气，却觉得一些奇怪，还直率地问了问，“沉哥，你都不和我客气一下的吗？”

　　“嗷，”他恍然大悟似的，既不走心也不走脸的道，“阿莹啊，这怎么行呢，怎么可以让女生请客呢。”

　　周沉他刚刚在想事情，许莹说要一起付账，他也没在意。可瞧许莹这缺心眼的样子，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行了，行了，和你说话，永远只有我被气到，”许莹翻了个白眼，右手拍左手手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真是可恶死了。”

　　点菜时还被气到，面条上了桌，她呼溜呼溜吃起面条来就什么都忘了。周沉征埋头吃面条，坐在对面的许莹忽然停了下来，问他，“小黄鱼好吃吗？”

　　“好吃呀，挺鲜的。”他瞧着她眼里露出一丝怀疑，顿时就猜到了什么，“你不是海城人吗，你不会连小黄鱼都没吃过吧。”

　　“没吃过，”许莹摇头，“我不喜欢吃海鲜，我们家就我鱼碰都不碰。”

　　“哪有海城人不喜欢吃海鲜的，”周沉笑了笑，揶揄她，“你是假的海城人吧。”

　　临城沿海，海城也沿海，两市毗邻，若把首两字拼在一起，是巧妙的“临海”一词。

　　许莹是不吃海鲜的海城人，她忽然想到了周沉的籍贯，谈锋一转，“沉哥，你的父母是做干什么的？”

　　周沉停住筷子，答得并不自然，“做点小生意，”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如实讲出家中境况，“我爸死了，我妈改嫁了。”

　　这真的惊住了许莹，平时阳光诙谐的周沉原来身世如此凄苦，她没口子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周沉用筷子一挑面条，滋溜吸进嘴里。“这又不是说不得的事。”

　　许莹仍是一脸低沉，周沉略微斟酌，决定还是不解释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好。

　　他跟她讲得的确是实话，他爹几年前一命呜呼，家产全部落到了他哥手上。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究竟是他爹立遗嘱时自己要把全部遗产给他哥的，还是他哥耍了什么手段。

　　周沉对自己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他斗不过周殃，那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他不及他一半心狠。

　　他母亲改嫁给了临城姓安的董事长。那个号姓安的家里做的是房地产，好像叫什么安恒还是安荣，他不记得了，反正有钱就完事了。

　　老爹身后的家产都留给了周殃，他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他爹生前给了他大几千万，所以，他才能在海城交通便利的繁荣地段买两套房。

　　许莹一直以为周沉是普通有钱人，中产阶级。他那么陈述爹死了，娘改嫁了的事实，让她惊讶的同时，也让她对他抱有几分同情。

　　吃完面，周沉带着许莹回了家。他把cd机放在电视柜上，拔出上面的线对着液晶电视机的几个借口试了试。

　　“接上了，”他把红、黄、白三种颜色的线分别对上电视机的颜色相同的接口，“拿一下遥控板打开，看看能不能放。”

　　他取出包里的光盘放到了碟片槽上，cd机吞下晃光盘，电视显示屏上蓝蓝的一片。

　　“坏了？”许莹说完没有几秒，连上电视机的左右两个音响就放出了声音来。

　　一段“噔噔滴噔”的九十年代风味前奏，六七十年代出生的父母的最爱。周沉听了耳熟，暂时想不起来。

　　两个音响里传出了粗犷浑厚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谈的谈，说的说……”

　　再难听也能听出来，这好像是王富生放着歌，用手机里自带的录音工具跟着录的。因为技术简陋，不，压根没技术，刻进光盘里就是全损音质。

　　“啊……这……”这不是小城故事嘛，许莹面色迷惑，“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枉她那么期待，以为要有了不得的大发现，结果光盘里面竟然是一个中年大叔唱的歌，还一点都不好听。

　　她能想到这位叔叔唱歌的时候有多忘我，但是她的耳朵似乎要流产了。

　　“沉哥，这什么东西呀。”许莹快听哭了，周沉的脸色却还是平静，退到沙发旁坐下，手抵在腿上，眼神陷入沉思。

　　大概受了两分钟的折磨，接下去从音响里放出的内容却截然不同，小城故事这首伴奏还在放，但他不唱了。

　　反而是用自己带着台城口音的普通话说道：“201x年，老板要做掉那个碍事的小记者，我也跟着去了。在星恒地下车库，我们一堆人抓住了他，给他打了点东西，针戳进了他胳膊里。”

　　“那小子是个狠人，竟然从押着他的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坐上自己的车，发动起来，跑了。但是，他当晚还是死了。我们给他注射的xx里有致幻的作用，他开车出去没多久，就发生了车祸。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了。”

　　“那个小记者，名字叫慕河。他得罪了老板，老板在海城很有关系，加上从那小子血液里检查出了xx，最后给他安了个毒驾的名头，事情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