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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玉麟正待合眼休憩,却听门外响起一老者极浅的脚步声,那脚步在门前止步,似有难言之事,她便对门外之人道:“进来吧。”
      便有一老者推门而入,须发半白,伏跪于地。来者叫阿难,是从前扶余王庭中的侍从,国破以后一直随众人混居在大梁北地的难民之中。
      玉麟微微抬眼,问道:“安王府中最近可进了新人?”
      玉麟与鹤引原本是安王府最锋利的两把剑,李呈既然放任他们自相残杀,那就是已经将他们一并弃了,鹤引虽然成功杀人夺剑,但也必定活不了多久。她要知道的是,她死以后,玉麟与鹤引这两把剑到底落在了谁人手中。
      那老者道:“只进了两个姬妾,一个粗使奴仆。”他没有说名字,就是不曾把这三人放在眼中。
      玉麟神色微变,忽然意识到阿难今日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来的。
      阿难长叩首道:“今夜,有两名差役来村中查籍,说是北线战事吃紧,急征戍守的兵卒。”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玉麟微微蹙眉问:“然后呢?”借着一点微弱的烛光,她看清了阿难身上穿着的粗布裋褐,衣裳虽然旧了,但是极为干净齐整,而现在已近丑时,如果不是刻意换过,不可能如此。
      她心中忽地一跳:“你将他们杀了?”
      阿难并没有直接回答,接着道:“公主,我族人混居于战乱流民之中,流民来自北方各地,且其中多老弱病残,既无田产亦无战力,纵查清了也无力迎战……”
      玉麟盯着他,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将他们杀了?”
      阿难道:“是。”
      他还欲解释却被打断,玉麟追问道:“那么,尸首在何处?”
      阿难道:“埋在了后山,约有丈余深。”
      玉麟道:“你不需向我解释为何杀他们,我族人所居都是战乱流民混居之所,官府再如何兵力短缺,也不会从难民之中征兵,你遇到的衙役必有蹊跷。你我身份经不起推敲,若不杀他们放他们走也是后患无穷,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正确的选择,现在重要的是,不能一错再错。那么,你可知道,他们是受谁人差遣?”
      阿难道:“都是定州府中的衙役,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玉麟又问:“你认得他们?”
      阿难从袖中掏出两块腰牌道:“我族人混居在流民之中多年,哪里敢和官府打照面,自然是不认得的,不过看衣着打扮还有这两枚腰牌。”
      玉麟接过那两块腰牌仔细查看,与寻常腰牌并无二致,只是成色较新,其他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此时已是子时,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县衙中须得画卯,少了两个衙役之事必然要败露,唯有先下手为强。
      玉麟道:“你既然杀了人,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阿难长叩首道:“大公主,老翁何惧一死,只怕连累无辜族人,铸成大错。”
      玉麟却道:“这是两条人命,你一个年过五十的老翁如何能杀得,就算你去投案,官府也不会相信,只会牵扯出更多,教有心之人抓住另作文章。若无人投案,那二人最后去过的地方想必府衙之中不会无人知晓,我族人必受牵连。”
      她思索了一会儿,扶额问道:“如今族人之中,可有身手极快之人?”
      阿难道:“是有一少年,名叫依旅。”
      玉麟道:“你速去将他寻来,此事若没有上面的人照应必然掩不住,我须得要一人去安王府中报信。”
      “安王府……”阿难犹豫道,“大公主,我族人虽受安王府庇荫多年,可皆是因大公主之故,公主如今已出了安王府,今夜之事只怕……”
      他还没有说完,便觉浑身发颤,一道极冷的目光锁在他喉间。
      玉麟停下笔,半支着额,缓缓开口:“阿难啊,我今日虽受了伤,可若你我在这里一战,你难道能活着离开吗?”
      阿难伏地长跪,连连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公主若要取老奴的性命,老奴愿意双手奉上。”
      玉麟叹息道:“我并不是威胁你的意思,安王府若要动我族人,就好似你我处于此陋室之中,他要取我们的性命易如拾芥,不必如此麻烦,牵扯些无关的人进来。”
      她重新提笔蘸墨道:“安王府这封信我会亲自去送,那个叫依旅的少年,你也速替我寻来,我另有一事要嘱托给他。”
      阿难连连叩首,便退了下去。

      刘福生从药铺出来之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心念着宫里的差事便急匆匆地往回赶,即使如此,回到家中也已近寅时。
      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怕扰了玉麟,又怕再出什么事,正犹豫要不要叩门,便听门缝中传来一声极浅的“进来”。
      玉麟半倚在床边,容色极差,显出十分的病态来,只用一根靛蓝的发带将乌发全部束起,像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刘福生拎着两袋子药,显出几分犹豫的样子,道:“姐姐,这药需得用冷水浸上半个时辰,然后再用武火熬开,等水沸了,过文火再煎上一个时辰,然后将药渣滤出,再加水煮沸。”
      玉麟没有打断他,等他慢慢说完,才应声道:“嗯,还有别的吗?”
      这屋子里血气极重,但玉麟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血痕。刘福生望去,忽见枕边放着一只深褐色木杯,其中插着一只断了半截的筷子,那杯中黑糊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他于是将药放下,朝玉麟走过来。玉麟微微蹙眉,下意识遮住了那只杯子。
      “怎么?”她问。
      而刘福生却只是从怀里捧出碎银子,对玉麟道:“姐姐,这是剩下的银子,我卯时便要进宫去了,留些财物在身上反而容易招惹是非,还给姐姐放回原处吧。”
      玉麟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银两,大约少了二钱左右,但她在安王府呆久了,因身份特殊衣食住行都不必自己采买,并不知道京中药价如何,也不算出这小太监是否自己偷留了些银两打别的主意。
      别的主意?这个念头上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事到如今,这小太监打什么主意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于是胡说道:“我听说,成了亲的男人都是爱藏私房银子的,这些钱就当作是你的私房钱自己留着吧,若是不方便带在身上,便去寻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藏起来。”
      刘福生的两颊显而易见地红起来,他道:“别人家的夫妻过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姐姐这样聪明灵巧的人,哪里是我想瞒就瞒得过,想藏便藏得住的。”
      他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意料之中地发现玉麟的目光越过他的掌心落在他的腕子上,他进而轻轻抖了抖袖口,将两截细弱的手臂伸在玉麟面前,道:“这些银子姐姐收回去吧,往后宫里发了月例,我也都来交给姐姐,姐姐既然嫁了我,咱们夫妻之间便没有什么可相瞒的。”
      眼下虽是寒冬,但刘福生却仍然穿得单薄,襟中、袖中、裤中,乃至鞋袜确实是什么都没有藏。
      玉麟微微眯起眼,忽然觉得曾在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笑脸,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去回想。她于是伸手将刘福生掌中的碎银取过收在袖中,打发他道:“宫中卯时便要上差,你既夸口说要挣钱给我,那就速速进宫去罢。”
      刘福生松下一口气,道:“那我走啦姐姐,今日若下了值我便早些回来,姐姐在家等着我呀。”
      玉麟觉得好笑,因为这句话,他前两日也是说过的,不过当日便没有回来。
      但她只是抿住唇道:“晚些也没有什么关系,若有不便,宿在宫中也是无妨的。”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冷风吹得她有些头疼。过了大寒,应该就快要到中原的年节了吧,玉麟开始试着推算扶余国中河伯节的日期以保持清醒。扶余历法与中原并不相同,她算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算清,忽而抬头望见了天边一轮将隐未隐的银月。那银月之下,安王府漆黑的檐牙兀然耸立,撕开了晦暗的黎明。
      玉麟行至府门前,被两个面生的守卫拦住。
      他们齐声道:“玉姑娘,今日府中不大方便,请姑娘明日再来吧。”
      玉麟微微侧身左右打量二人,发现她确实未见过这两名守卫,但显然,他们是认得她的。下一秒两人鞘中的剑被人极快地抽出,寒光一动,便落在他们颈侧。
      玉麟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们说的明日,不知竟是哪一日?”
      府门自内而外被打开,两侧廊下亮起两排繁复的宫灯,庭中有一黑袍男子,身量极高,手中握着一柄青铜重剑。
      那男子拖着剑一步步向她走来,叹息道:“你不该来,府中此时正在清理门户。”
      玉麟的目光越过他,望见远处檐下挂正着一人,灰白的发在风中散开,凝固的血渍将身上的粗布短衫又染了一层,遥遥望去,像是挂了一只漆黑的蝙蝠。
      她忽然笑了:“既然要清理门户,怎能不一次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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