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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小屋里,玉麟纤长的手指捏住一张纸条在灯下烤了烤,一行淡青色的小字便渐渐浮现出来“顾君亭”。盛京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她不可能一一熟识,这信中所说顾君亭她闻所未闻。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把纸条烧了,正要出门,听见有人轻叩了两声柴扉。她从门缝往外看,是几个从未见过的侍从。

      “何人?”

      “玉姑娘,奴才是安王府的人。”

      她不常回京,王府中有人面生倒也不奇怪,玉麟打开了门。那领头的人走上前来道:“王爷与姑娘今有约,王爷让奴才们来接您。”

      玉麟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平时也不坐轿子,这奴才们却抬着一顶轿子前来。

      她问:“你们说是安王府的人,有何凭证?”

      那领头的人掏出一块令牌来,双手奉上,玉麟放在手中掂了掂,材质纹理和重量都和真的一模一样,不过即使东西是真的,人也未必是真。

      “你们等等,我回去拿个东西。”她回到房中,带上了佩剑。

      众从侍看见玉麟剑,毫无讶色。

      那顶轿子摇摇晃晃地走上了一条山间小道,轿中一应俱全,博山炉里袅袅燃着半盒香,并不是安王府中惯用的.她素不熏香只倒了一杯茶水,将那香浇熄了。有一道暗影忽而落在茶汤里,她从前也做过别人的影子,知道这道影子是什么。

      林间忽传来一声高亮的鸟鸣,鸟鸣过后,万兽齐喑,四处响起兵刃凛冽的出鞘声。玉麟剑没有鞘,玉麟极快地从腰间取下剑,刺破了幕帘,厉声喝问帘外的黑衣剑士:“既已许诺,何出乎反乎?”

      那人不答,只一剑刺来,玉麟横剑相当,将对方逼退了两步,重又高声问道:“何出乎反乎!”

      黑衣人答道:“我要杀你,何旁人何干?”

      玉麟道:“我何日负你?你为何杀我?”

      那人道:“你可还记得南闱科场案。”

      下一剑又狠又疾直刺她的胸腔,玉麟险险避过,勉强抵挡四处攻来乘虚而入的剑士。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舞弊的证据是她亲手交给刑部侍郎陆博州,时任主考的方淮被革职问斩的时候,她就在场。

      方淮性子软弱,方老太太却是个狠心的,当年方淮尚在狱中待审,老太太却带领阖府上下畏罪自尽,自尽也就罢了,却偏偏要用自焚这种方式,泯灭了方淮最后的生志。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方氏尚有活口的,仅仅是畏罪的话,何至于如此。可是尸体都烧焦了难以辨认,方氏族亲齐齐丧命,纵有一两个仆侍幸存,不是重伤就是痴傻,实在是无迹可查。

      可是那以几十条性命为代价保留下来的孤弱,如今为了复仇却归入安王府门下,做了敌人的手中刀,实在讽刺。

      玉麟道:“这些年你潜伏在安王府,就应明白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动不了背后主谋之人,杀我泄愤又有何用?”

      黑衣人冷笑道:“你和他都该死,他有他的报应,你有你的死期。”

      话间,四面十二个剑士剑翻如雨,向她攻来。玉麟剑泠然长啸,激出一段清亮剑花。玉麟本来就当不敌,离开以前被废掉了右肩,勉励支撑了数轮,渐渐露出颓势。

      那一剑便刺在她右肩伤处,挑碎了新长的骨头,她低喘了一口气,握住了鹤引锋利的剑身,想把它折断。可下一剑便从身后穿胸而过,她勉力回过头去,望见一张和身前之人相似的面庞。

      方氏果真留有活口吗?还不止一个?

      她想若果真死于今日,也算是死得其所。

      玉麟从漆黑的地下醒过来,粗糙的沙砾填满了鼻腔,她勉强长开嘴咳了两声,只换来沙石在脆弱的粘膜上轻微的滚动,带来些许痒意。鹤引,将她埋在了,而她并不知道埋了多深。

      这是她第二次被埋在地下,第一次是十三岁那年浍州城破的那一天。

      浍州城破时姜国的主将下令城中不能留有活口,七八万人被生生埋在在数十个大坑里,她和乳母走散,和数千人一起被刀戟死死按在泥坑里。

      泥沙不停地从四周涌来将小小的身体淹没,耳边凄厉的哭声也渐渐偃旗息鼓。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觉得恶心。尸臭掩盖了泥土本身的腥味,蛆虫蠕动着从她裤子里爬进去,在她身上东咬一口,西蹭一下,她怕极了却哭不出来,也躲不开,一动就碰到身边陌生的尸体。

      再后来,李呈就来了。他下令挖开所有的天坑,搜寻活口。

      玉麟被人从黑暗的地下挖出来,士兵发现她还活着,用力的掰她的口鼻,想替她把口中的泥沙掏出来,却掏出半截被咬断的尸虫。她口中塞满了秽物,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望向那高头大马上,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那殿下玉洁松贞,佼佼挺立,回过头来将她淡淡一扫,便成了她遥不可及的神祗。

      只是这一次,神明也不再对她心怀怜悯。

      她的右臂因骨裂和失血抬不起来,只能勉强用左手麻木地一次次扒开身侧的泥土,却有更多的泥沙落下来,砸在脸上。

      死亡是最容易做的选择,只要停下来,现在。

      胸前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极冷,像是被一块寒冰插入胸腔,卡在肺腑间,喘不过气来。失血和缺氧让她渐渐意识模糊,不知该求生,还是求死。

      她的神祗曾是她活着的理由,而如今也已经抛弃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浮现出一大片晴朗的星空。那星空背后的天穹温柔而静谧,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漂亮地让人想要伸手触摸,而她一伸手却只触到柔软的夜风,悄无声息地,摇摇荡荡。

      她从前就听说沙漠中濒死的人,会浮现绿洲的幻像,若这是她的归途,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忽然有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唇边,她听见有人在呼喊,一声又一声,那个早已埋葬在浍州尸堆里的称呼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来。

      “大公主,大公主……”

      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玉麟艰难地转动眼珠,望见一张熟悉的苍老面容。

      她这一场大梦,终于骨冷魂清。

      刘福生回来时亥时已过大半,他今日借着被猫抓伤的由头,磨了相熟的太医院小厮半天,终于拿到了一些跌打损伤药。到底是自个儿的猫伤了人,宜妃也没有为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他正思忖着这药要怎么送进淑华宫里去,不觉天色已经黑了大半,想起昨日的爽约,又急匆匆往宫外赶。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刘福生轻轻扣了扣,细声细气地喊了两声“姐姐”,就听见里面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片细碎的水声,从门缝里扔出冷冷一声“滚”。

      美人啊,都是有点脾气的,宫里那些公主娘娘见得多了,刘福生早就习以为常。他并不恼怒,只是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实在觉得冷,走到灶头烧了点热水。一大碗热水灌下肚,他悄悄天色,才发现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刘福生回到门前,又轻轻敲了敲,喊了两声,可里面的人却不再回应。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里头静悄悄的,连半点水声都听不见了。他心里有点急了,捡了根细树枝在地上磨了几下刚好能插进门缝里,试探了几下,就感受到门栓轻轻动了一下。

      这院子在他们住进来之前是久不住人的,门锁都被拆走了,后来安王府的人安了门栓就将就用了,若是有心,极容易撬开。

      他顺着门栓动摇的方向又试着搅弄了几下,就听到咔嚓一下,门栓终于松开了。

      玉麟半陷在浴桶里,苍白得像张泡褪色的画纸。而她身下的一桶水都被染成了血色,刘福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吓得尖叫了一声,又迅速捂住了嘴。

      二人结亲之前,安王府的人只告诉他王爷的大婢被不长眼的奴才玷污了,府里留不得她了。刘福生不是傻子,知道玉麟的身份不简单,可是既然进了一家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弃不得谁。

      他勉力把玉麟的身体从浴桶里拖出来,发现她身量虽高,却轻得很,轻轻一拢就抱了起来。女子细腻皎白的肌肤贴着早已湿透的衣袍,本该生出几分旖旎之意,可他是个阉人,此可心中惴惴,哪里还能生出风月心思。

      刘福生身边确然有些药膏,但治不了这等骇人的伤。而当务之急其实不是治伤,是止血。

      他在屋子里一通好找,也没能找到纱布,只得拿火烤了烤刀子,剪了两件干净的衣裳,撕成条将伤口裹上。

      既受得这样的伤,身边自该有些名贵药品。刘福生锲而不舍地在柜子里一通翻找,只从柜底摸出一个黑匣。匣子上没有锁,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鼓捣了半天,忽然有个声音在身后凉凉响起,好似一把剑抵在他地背心。

      “你在做什么?”

      刘福生微微一抖,还是捧住了匣子,挤出一个笑脸慢慢转过身说:“姐姐,我在给你找药呢。”

      此处没有旁人,玉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是这小太监包扎的。她勉强动了动右肩,所幸还有直觉,于是盯着他手中的匣子道:“匣中之物不可动,你若还想活命,就快滚。”

      刘福生面上还是笑着的,将那个匣子放下,极自然地在衣摆上揩了一把手,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和姐姐既然已经结为夫妇,以后就是一条命。更何况,就算我要跑,像我这样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还是姐姐伤势要紧,不知身边可有能用的药?”

      玉麟眉间微蹙,将他自下而上扫了一遍,她身边自然是有药的,只是不能让这小太监碰。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玉麟半坐起身,将枕头了挪开一点,便露出枕下暗格,她从中取出一把碎银,道:“这些你拿着取买药吧,枕下暗格中有金银,你以后可自行取用,”

      想了想,她又道:“我写张方子给你,你就说是大夫开的,找方取药,到了医馆其他话不要多问,配了药取回来煎,先给我瞧一眼。”

      刘福生并不懂药,只小心地将方子接过来,又从她手心取了一块碎银,笑吟吟道:“姐姐,这便足够了,咱们还要过日子呢。”

      玉麟盯着那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没有缩回手。

      宫中行事,无论什么关系,到底没有金钱好用。

      刘福生低头看了看面前美人莹白的掌心,有些许犹疑,却眯眼笑得更似真心:“那就当我替姐姐先收着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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