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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第二世 ...

  •   那之后又过去十五年,李朝发生了一桩大事。

      这一年新君登基,年轻的帝王图谋深远,在边关动作频频,屡次插手燕国内务,打压燕国,更在邦内募兵三十万,遣十二大将同时并出,谋化深入燕国,分化鲜卑族各部,削弱其势力。

      此举终于激怒了燕国国主慕容诚,于是遍告左右部及诸边王入塞侵扰,一年之内这些人杀死朔方、雁门太守,掳掠吏民、牲畜不可胜数。慕容诚更亲自率兵攻打云州,云州太守携兵民死守月余,负隅顽抗,力战而死,一番苦战也令鲜卑人满腹怨怼,燕国军队攻进城之日,慕容诚即刻下令屠城……*

      这场动乱到第三年年末才彻底平息,朝廷大军将鲜卑人从云州城里赶了出去,但这座城池遭受重创后,已是元气大伤、不复生机。

      这之后顾雪城很快收到来自道统的传讯。

      “云州方向血光冲天,阴煞之气缭绕不散,那些枉死的亡魂日夜悲泣,佛道两教决意联手,一并派出门人前往云州行安抚、超度之事。”

      “此等大事,怎少得了贫道这种高人?”

      他决定前往云州。

      临行前叶随庭表现如常,只送人到自家宅院门口,在门边看着顾雪城上马,方才多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雪城笑一笑,“我在你的窗棂边放了一盆花,何时那花开了,我便回来了。”

      叶随庭回房后去看,那是一株昙花,眼下只见叶、不见花。

      其后三年,叶随庭悉心照料,按时浇灌,这株昙花不曾枯萎,不曾凋谢,连叶子也没黄过一分,可就是从不开花。

      也有知悉他和顾雪城交情的人问他,有没有后悔过?分别之日怎生那般惫懒,只肯送人几百步。

      叶随庭心道:你们懂什么,为何送别诗里总见杨柳依依之景?只因送得越远、越久,越舍不得。

      直到第三年的一个大冬天,窗外白雪纷飞,昙花的颜色也自然融入雪中,叶随庭无意中走近,才发现昙花头一回结出了一朵花苞。

      他心头一喜,对着这朵花苞看了很久、很久……

      五日后,昙花终在一个雨夜迤迤然盛放。

      与此同时,抱着花盆蹲在家门口的叶随庭听见了一阵叩门声。

      他连忙冲出去开门。

      ——门外除了三年前送花的人还能是谁?

      顾雪城黑了、瘦了……他还来不及多加端详,身上一重,面前的人竟一头栽倒下来,叶随庭伸臂揽住他,吓了一跳,“雪城?”

      顾雪城低声道:“没事儿,让我靠靠。”

      叶随庭一颗心安定下来,歪着肩头将手中的花盆在地上搁下,又伸手将人抱紧。

      顾雪城也伸出一只手搭上他背心,在耳畔道:“小少爷,我累了。”

      他将顾雪城扶回自己房里,安置到榻上,顾雪城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清醒过来。

      早将一切准备好的叶随庭招呼对方吃饭。

      用过饭后顾雪城又回床上躺倒,往里面侧过身子,拍拍身畔留出的一大片,示意叶随庭。

      叶随庭合衣躺了上去。

      顾雪城眼睛睁得大大的,只静静望着他,殊无睡意。

      叶随庭亦面向他与之对视。

      当晚二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顾雪城说了在云州发生的许多事,趣事、轶事、怪事……叶随庭一向是最好的倾听者,只叫他说得兴味愈浓。间隙里顾雪城沉吟一声,支起脑袋忽而加重语气:“我在云州遇见的怪事不少,当中唯有一件,却与旧事有关。”

      叶随庭问:“哪一桩旧事?”

      顾雪城其实是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的师傅也是修道中人,他们一起来云州,这个小道士生得玉雪秀美,绝对使人过目不忘。”

      “但他叫我印象深刻的并非外貌,而是他的名字。”

      “你绝想不到他叫什么。”

      叶随庭一脸好奇,“什么?”

      顾雪城一字一顿道:“晏双。”

      叶随庭陡然变色,“什么?!”

      顾雪城点点头,“一模一样的字……十五年……你说世上哪儿来这么巧的事?”

      “我向他师傅问起,老道说这孩子是十五年前被丢在他们道观门口的孤儿,当时在铭刻千字文和百家姓的铜钟上随意点的字,就有了这个名字。”

      叶随庭蹙起眉,“这是巧合?”

      “我以为这或许是巧合,直到后来我们遇到了另一个孩子。”

      “说来他的身世也极可怜,他是云州城里的人,战乱里父亲被杀,母亲被掳走,只有流落街头,再加上他这儿有问题,”顾雪城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老道可怜他,让他在我们暂居的破庙里落脚,供他食宿。”

      “这孩子没遇见我们前其实活得还真不算差,他虽然傻,但认准了一个死理,他的东西就是他的,其他人谁也不能和他抢,街头那些孤儿见他痴傻不是没打过他主意,到头来反而被他按在地上打,哪怕是比他更高大的孩子,也拼不过他打起架来那股不要命的狠劲。”

      “他对我们这些人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甚至不会和我们说一个字。”

      “可他一见晏双就不同了,变得好似一个纯粹的傻子,他的眼里只有晏双,终日只知道跟在晏双身后,自己有什么宝贝的东西都会拿给晏双。”

      “但晏双对他也很不同。”

      “他一向是个温和知礼的孩子,唯独对这个孩子,他从来不笑,也不爱和他说话,神情冷淡,看上去很排斥对方接近,连他师傅看在眼里也觉得奇怪,说这孩子从未如此待人。”

      “有回那孩子许久不见回来,夜色越来越深,晏双频频往屋外看,我问他是不是担心那孩子,他摇头否认,转身走进了庙里。”

      “过一会儿他又出来了,走到我身边问‘顾道长可相信人有前世?’我说‘我等修道之人,没理由不信。’”

      “他得了这个答案,又不说话了。”

      “那孩子很晚才回来,他和外边的人打架了,落了一身的伤,有几条特别深,当天晚上就发烧了。”

      “晏双连夜照看他,我受老道所托为他疗伤,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就忍不住问晏双对这孩子的态度。”

      “这回他肯开口了。他说……自己好像不是第一回见到他,好像前世就认识这人似的,只是泰半是仇人,他一见这孩子,就会产生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抵触、抗拒,甚至于厌恶……可一旦不见了人,又忍不住去想,莫不是他身上有一条虫子,自己身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虫子,可以遥相感应?”

      叶随庭随之想到了那“心弦”情蛊,“难道这二人就是当年的晏双与那……”

      “我也怀疑这一点,所以我将自己的怀疑告知了晏双。”

      “你怎么说的?”

      “我告知晏双他二人或许当真有前世渊源,这孩子有一缕缺失的神魂,极有可能落在了他身上。”

      “什么意思?”

      顾雪城道:“料想韩诤当初为我的符箓克制,即将消泯时,竟在最后关头分出自己一缕魂魄藏入晏双体内,这就像他给对方打上了一个烙印,即便转世轮回,晏双也还是晏双,连名字都没有变,而韩诤……却因为魂魄不齐,沦为痴儿。他一看到晏双,感应到自己的神魂,就像蝴蝶嗅到了花香,只知道跟着他走,而晏双也难免受这缕神魂的影响。”

      叶随庭直听得膛目结舌,“这韩诤……委实可怕。”

      又问:“你这么说,他会相信?”

      “一探便知。”

      “你做了什么?”

      “晏双不愿再受其影响,又希望能帮助那孩子恢复健全,于是同意我对他使用‘搜魂术’,对我放松心神,全权配合,致使我能够深入探查他的神魂。”

      “结果如何?”

      顾雪城笑道:“我所料不差,韩诤留下的那缕神魂果然藏在他身上,被我成功抓了出来。”

      “此术后,晏双言说自己心境豁然开朗,不再受对方左右。我告知他这人前世心性偏激、罪孽深重,这缕神魂未经三途河,极有可能还受前世的影响,若让它回归主人身上,难保他不会成为和前世一样的恶人。”

      “晏双也认为我说的有道理,我本想将这缕神魂交由他保管,他却不肯,反问如今的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既是我搜出的,就交我了。”

      “此后他待那孩子才是真正的平常,如对待其他人般一视同仁,该笑就笑,该说话就说话,该训斥就训斥……不亲近,也不见冷淡,那孩子倒是始终如一地粘他。”

      “他们在那儿待了两年多,后来云州诸事了结,晏双和他师傅也该离开了,那孩子痴愚浑噩,对晏双的事却敏锐得很,事先如有所察,那几天一直紧跟着他,但他哪里通晓道门的神通?晏双他们还是在他没发觉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反应过来后不哭不闹,一个人在城门口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此后我再没见过他。”

      “所以,那韩诤的一缕魂魄……”

      “如今就在我葫芦里,”顾雪城道,“我告知了晏双你宅邸的地址,哪天他要是想起来讨要这个东西,会来找我们的。”

      “雪城,”叶随庭扯扯对方衣袂,“你说,韩……那孩子会找到晏双吗,他们此生会如何?”

      顾雪城耸耸肩,“谁知道呢?”

      叶随庭又问:“你说,韩诤怎会对晏双有如此之强的执念?”

      十五年前他没过问这个问题,而今却问起了。

      顾雪城拧眉忖度道:“不知爱之人,更想明白什么是爱,可到死他也不明白,所以偏执入骨。”

      “在我看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却不知如何做才是正确,只因这一生未曾有人教过他。”

      叶随庭喃喃道:“或许,他希望晏双来教他。”

      “而晏双,可曾爱过韩诤?”

      “这个问题,俗,”顾雪城摇摇头,“那人本是骄傲正直之人,与我们的言谈中却多有不尽不实处,只怕并不肯袒露自己的心思,至少隐藏了七分。不过……不重要了,他们之间的孽缘从一开始就是韩诤强求来的,他铸下大错,此后一错再错,这之间隔着仇恨和血债,覆水难收,他与晏双绝无可能。”

      “想这么多作甚?睡觉、睡觉。”顾雪城阖上了眼,不肯再解答他的疑惑。

      “哦。”

      叶随庭扯过被角搭在对方身上,这张床和被褥都很大,二人间隔着段距离,被褥明显凹陷下去一块。

      片刻后,顾雪城轻轻挪了挪身体,凹陷下去的部分被抻开,二人在被子里贴近,对方的体温几乎染到他身上。

      叶随庭脸上微热,又禁不住悄悄弯起了眉眼。

      他凝视着顾雪城,烛火下对方的脸纤毫毕现,在他眼里是美玉无瑕,他知道,这更多缘于——相由心生。

      他喜欢这个人,就觉得这人生得比那晏双还好看。

      他还知道,顾雪城对他也是很好、很喜欢他的。

      他二人比当年的晏双、比这世上许多人都幸福太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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