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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晏双(3) ...

  •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过问我,今后想入哪一门道,文还是武,刀剑还是书画?

      我道:我想留在静斋。

      父亲听了莫名笑得开怀,小双生得俊,留在这里倒也无妨,总不会给人轻易认出来……

      彼时我听不出他语中的揶揄之意,娘亲从旁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当即敛起笑意,娘亲再面向我和声道:“你喜欢此地的什么,风景,剑术?”

      我想了想,眼望窗外沉吟道:“我喜欢下雪天。”

      “剑也不错,与雪很相配。”

      娘亲告知予我:静斋历来只收女弟子。

      我叹口气耷拉下脑袋,正值失落之际,娘亲又道:“不过,我知道一个门派,也下雪,也授剑。”

      我精神一振,忙追问:“哪里?”

      “昆仑派。”

      我一直牢记着娘亲的话,到了该离家求学的年纪,父亲问起,也是笃定地报出了“昆仑”二字。

      父亲并无二话,拾掇后给我整理出了一个包袱,又到千秋盟的牧场去仔细为我挑选了一匹枣红马,最后领着我一道上长安。

      这一决定非同小可,关乎一个武者的终生命运,自然得知会他的妻子、我的娘亲。

      我们入终南山,进帝踏峰,在静斋会客的外间和娘亲见了面。

      娘亲早一个月前收到信,便给我添置了几件厚重的冬衣,提醒我昆仑严寒更甚帝踏峰,又叮嘱我好好练功,他日若练就深厚的内力,就不必假借外物抵御风雪了。

      父亲也附和着絮叨起来。

      我频频颔首,抚摸过冬衣细密的针脚,就能想象穿上它的温度。又不敢用力点头,生怕将眼眶里包着的泪花颠下来。

      一旦出了静斋大门,父亲大手一挥潇洒果决,催促我径自上路,孑然从长安奔赴昆仑。

      他递给我几支信号烟,告知我在危急时燃放出去,附近千秋盟或浩然盟的人见了定会前来相助。

      他要我不必逞强,此番对我的考验端看我最终能否顺遂抵达昆仑,可途中是否向他人求助并不在考验范围内,在江湖上要怎么去寻求他人的援助,本身也是一种考验。

      我应允下来,和父亲在长安城门口分道扬镳,得得驭马往西边进发。

      千里路逐云和月,我走马观花,路途中虽看得粗略,但也领略到诸多前所未睹的风光,增涨了不少见闻。一路有惊无险,偶有枝节却未蕴蓄成风波,我在第三个月就成功抵达了昆仑。

      昆仑确如娘亲所言,严寒更甚终南山,终日寒风呼啸,贯彻于天地间,所经处山鸣谷应,有浩荡之势。触目所及皆一色雪白,目光送出去漫无着落,看得久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拔出。

      我在山脚的小镇上休憩了一天,买了些干粮和御寒的装备,翌日整装向山上进发。

      当时到底少不更事,缺乏经验,考虑问题难以周全。耗费一整个白日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却经逢个尴尬境遇——山上忽然下雪了。

      天色渐沉,自地面上蕴蓄起层层凉意,再往上有一段山坳凹陷,风雪一旦灌进去了出不来,路上已结了一层薄冰。我勒马止步于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风雪非但没有休止、大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只得下马牵着辔头试图向前涉足,小红马似乎也察觉到不寻常,步子踩得小心翼翼,然而意外却不可避免,不知哪一步马蹄在冰面上一个打滑,沉重的马身向后栽倒,我身不由己被牵扯着一个趔趄,一颗心当即高高悬起——山路的另一头可就是万仞悬崖。

      间不容发的危急关头,有一只手从背后伸来勾住我,往里一带帮我稳住了身形,那只手臂并不比我健壮,甚至可说“纤弱”,其上却仿佛附着无穷怪力,又见另一只手往马身上一推,竟叫小红马下坠的趋势生生扭转,转向另一边去,我忙上前牵住它,嘴里不住道谢,抬头看时错愕地发现身后的人玄衣裹身,宽大的衣袍也掩不住娉婷的身形,竟只是一个看来比我高上几分、大上几岁的妙龄少女。

      她的目光在雪地上巡睃,注视着马蹄印蹙起娥眉,以一种不赞同的语气道:“你既要上山,怎不在山下的铁匠铺打一副昆仑特制的马蹄铁?”

      我面上发热,嗫嚅道:“我……我不知。”

      “你是外来人?”她将目光落到我身上,整个人不知为何顿了顿。

      “是。”

      “何处来?”

      “江州。”

      “上昆仑有何要事?”

      “求师,”我道,“我想拜入昆仑门下。”

      她嫣然而笑,目中笑意熠熠闪动如星子,“可巧了,我与你同路,我们一道走吧。”

      我自然求之不得,“多谢。”

      她帮我一起从路边扯了些干草,捆扎在小红马的四蹄上,这回我牵着小马往路上审慎行走,果然没再出现刚才的险象。她不怕生,缀在我身边极开朗地说话,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但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并不如何扰人,在严寒的风雪夜里倒大有慰藉人心之感。

      这次有人相陪,似乎没花上多少工夫就抵达了昆仑派,我忙着举目眺望眼前雄踞的大门,有一只手从旁轻轻一拍我的肩。

      “我走啦!”

      我回眸看去,那陌生的少女蹁跹着身影走远了。

      但很快我又再见到了她。

      当日天色已晚,我暂且在昆仑派的客房休整了一夜,第二天被弟子引往昆仑掌门面前,将父亲的亲笔书信当面呈给了他。

      掌门看罢信后让弟子去请一个人,言明他的身份——乃昆仑剑者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在江湖上有“玉者剑”美誉的孟成珏。

      在掌门面前按章程行了拜师礼,师徒之名这就正式成立了。师父知会我他门下还有几位师姐师兄,其中最鬼灵精的是一位师姐,恰与我年纪相仿,有她在,我在昆仑就不怕冷清……他领我到他的住处,一进院门就唤了一声:“阿雪。”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内中传来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听来有几分耳熟,少顷从屋里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不正是昨夜在山路上出手相助的女孩?

      我不由笑了。

      她也笑盈盈地望着我,灵动的眸子仿佛述说着一番妙语,双手捧着袭玄色衣袍走到我面前,将手向前一递,唤道:“小师弟。”

      她便是我的师姐。

      *****

      我没花费多少时日就融入了昆仑,如同生来我就该属于这个地方。

      每日里攻读道教典籍,由浅入深修习昆仑功法,一招一式效法昆仑剑术,又或是洒扫庭院,清理栈道上的积雪……

      师父表面严酷,暗地里是个贪杯的人,兴之所至会将我们师兄弟都叫过来,煮酒分给我们喝,他制的酒醇厚甘冽,回味无穷,可谓一绝。我们一面喝酒一面总要玩上几回行酒令,输的人就得少喝一杯——这种事每回都得避着掌门和戒律院的人偷偷来。

      师姐是个最跳脱的性子,一脑门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一到大师兄教习的日子就要躲出去逃学,偷溜到山下吃喝玩乐,还不忘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她最爱带我经后崖的栈道溜到山上去,堆雪人、琢冰雕或是打野物……还将我引去了莲心台——那是整个昆仑后山最高的所在,师姐言之凿凿,总说在那儿能看到昆仑山上最美的雪。终有一日我被她说动,陪她躲掉大师兄的课一起往昆仑绝地登攀……她果然没骗我。

      昆仑山的雪色一成不变,而我竟从未觉得乏味或厌烦,只感到平静。

      日子就这么一年、又一年……

      我一度以为我的一生便是如此了。

      后来才明白那只是种珍贵的奢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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