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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晏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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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听闻了什么极荒诞可笑之事,晏双乐不可支,又拊掌叹道:“精彩,精彩,这回的故事倒有几分新鲜。
顾雪城凝起眉若有所思,叶随庭眨眨眼一脸惑然。
晏双看向他二人,“我问你们,人说的话叫人话……”
“那鬼说的话呢?”
叶随庭脱口而出:“鬼话。”
晏双笑吟吟道:“你们既是人,为何听信鬼话?”
“这……”叶随庭挠挠脑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再问你,”晏双的笑意轻飘飘地散了去,望着叶随庭沉声道,“你身旁这位道长要插手此事,盖因除魔卫道、攘平妖邪是他穿了这身袍子的分内之事。你呢?你与韩诤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为何要出手助我们?”
“因怨念深重,才会形成‘断流’,因情孽纠缠,才会困厄于‘断流’……”叶随庭嗫嚅道,“虽未曾体会,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般画地为牢无从泅渡,个中滋味,想来定然苦痛难言……”
晏双定定凝视叶随庭,目中有权衡和计较的意思,沉吟一声道:“你们既然在韩诤那儿听来一个故事,不如再听听我的?”
顾雪城冷声道:“他说的是‘鬼话’,难道你就不是了?”
晏双不置可否,“孰真孰假,权由你们二人自行判断。”
“不过,他还是说对了些的,”晏双摇首失笑,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根根数了起来,“一,我恨他,比真金还真。二,我们是仇人,仇深似海。三,我们也曾做过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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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生长的环境中,最常见的是一片雪色。
帝踏峰位于终南山深处,常年眠霜卧雪,近处落在屋檐和树枝上的雪花是洁艳,地上经冬铺就的雪层是轻软,远处山巅上凝结的积雪则亘古不变、高不可攀。
而慈航静斋就位于这座帝踏峰之间。
虽为武林圣地,但静斋并未有儒释两道的迂腐陈规。八岁以前,我皆可留在娘亲身边,父亲也能入山与我们相会。
我伴娘亲在静斋中长大,父亲身为千秋盟的少盟主,则常年盘亘于吴钩城,一旦得空就会来静斋看望我们。
我们一家人分隔两地,平素聚少离多,但父亲和娘亲对此习以为常,相见时不见热切,分离时不见怆然,唯有每一次双目相对时自然而然淌出的盈盈笑意,是仅存于他们之间紧密而独有的默契。
他们常在暖和明亮的茶室之中相对而坐,论道、论武、对弈……抑或什么都不做,静默地并肩一起观望窗外的飞雪。
那时我就在一旁读书认字,偶一抬头瞥见他们成双的身影,便感到脉脉温情流淌于心扉。
每到了父亲要离开帝踏峰的时候,他总会哄骗于我,夜里捧着话本小说给我讲故事,累我晚睡,第二日趁我酣睡无知无觉就偷偷溜走了。醒来后我难免抱怨于他,娘亲出言宽慰我,道世事难两全。他不止是我一人的父亲,首要是千秋盟的少盟主,有重大的担子要他一人以双肩去挑。而父亲执意仗剑独行,也是不愿让我们过多的牵涉于江湖厮杀中。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困惑于为何求两全,不应当是十全十美吗?
在静斋中度过的童年,百年回首仍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无暇的岁月。
八岁那年,我随父亲下山离开了静斋,再不能常伴娘亲左右,甚至很难有机会再与慈航静斋的圣女见上一面了。
父亲宽慰路上抽噎难止的我,道娘亲原是雪山里出尘绝俗的仙女,怎能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齐入世?若是真想她想得狠了,不如抬头望月,见月如见人。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去看月亮,以为它待我着实极好,我走,它也跟着走。
父亲带我来到了吴钩城。
吴钩城和静斋迥异,城里有好多好多人,比静斋不知热闹了多少倍。有宽阔平整的大街,街上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许多可爱的小玩伴。
虽则夜里我还是常常对着月亮挂念静斋,但很快也习惯了在吴钩城里的生活。
生活得久了,我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小城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安定。
每逢城里响起震天的擂鼓声和悠长的号角声,如同一只巨大的苍鹰从上空掠过,阴影遮天蔽日地笼罩整座城池,吴钩城的整个气氛霎时变得与往日截然不同。
这种时候城里的人有一大半都会赶着出门,手里拿着各式家伙走街串巷吆五喝六,空气喧嚷而紧张,仿佛一触即燃。
只有父亲毫不受外界影响,该做什么做什么,最后擦擦手笑着问我想要什么?他出门买给我。我呢,就乖乖去隔壁小栓家等他,其他哪里也不要去。
他这一去去了好久,我才后知后觉他在骗我。虽然最后他确实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把答应我的东西带给了我——且后来的每一次与此皆然。
小栓也时常拍着胸膛说,甭担心,你爹是整个吴钩城里最厉害的大英雄!
那些年来,只有一次例外。
父亲回来的时候是被一群人抬进了城里。
不止是我,留在吴钩城里的人见了这场面都乱了,个个跑来询问根由,一大群人堵在我家门口,那时父亲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他们也就忘了避开我这个孩子说话。
“毒计,又是天命教的毒计!”
“谁能想到他们竟派出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对付少盟主……”
“那孩子还故意扮成少盟主家孩子的模样……”
“人呢,抓到了吗?”
“已经交给天权令主了。”
“少盟主的伤可有大碍?”
……后来的话他们便避着我说了。
父亲卧床多日后醒转过来,见了我未语先笑。
“小双,可是急坏了?”
“别背着我偷偷哭鼻子,爹爹会心疼。”
“努,答应你的东西。”
不让我背地里哭,于是我当着他的面哭了个惊天动地气息绵长。
作为吴钩城的大英雄,那段时日来病榻前探望父亲的人络绎不绝,后来该来的都来过了,才渐渐门可罗雀。
一日,有一人姗姗来迟。
他着玄青劲装,手上戴着皮质手套,脸上还罩着一张惨白的面具,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看来神秘而可怖。
大人要说话,我乖觉地躲出去,又悄悄猫着腰摸到室外的窗棂下。
“那孩子……听说交给了你?”父亲在问话。
那人只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怎样了?”
“既然落在了我手里,你以为呢?”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不错,一个七岁就会使唐门暗器,八岁就会杀人,而今还成为第一个从背后伤到你、甚至险些夺去你性命的孩子。”
“何况,他还是铃星那女魔头的弟子,已不知害过多少人。”
“晏长云,你莫要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