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楼的礼物》飞翔的披萨

5、第5章 最长的一夜

　　这一夜，妻子没有回来。晚上九点钟，刘言终于忍不住打妻子的电话，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多半是自己被拉黑了，发微信，也是“对方拒收”的状态，看来也是被删除了微信好友。

　　刘言突然很愤怒，用手机短信编写了一大段话：“……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不敢回来，和我当面说个清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他到底是谁？！”写完，他看了几遍，似乎看的过程中，文字的攻击性已经发生了作用，让他的怒火稍稍消减了一些，最后发出去的文字删成了几个字：“你们在哪？”

　　短信很快回复了：“洁茜在我这，放心。”短信似乎只是为了交待女儿的下落，与妻子无关，这让刘言的怒火完全没有了目标，只能让它自己慢慢把燃料耗尽，于是就足足烧了一个晚上。

　　在过后刘言回味这一夜的心境时，他发现自己明显经历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自怜，他觉得自己不该遭受这种对待，这件事，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做错什么，充其量就是十多年前写的一封情书稍稍过火，可这跟妻子那满满一本跨度长达数年的“情书”相比又算什么？那个“笑哥”到底是谁？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潜伏在他的婚姻里的一个冷血杀手，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杀人手段，而是他的阴魂不散。从妻子的少女时期到恋爱，再到结婚，他出现在她人生的每一个人生阶段，可以说，他才是这世上陪伴她最久和了解她最多的人，这样一个人，刘言怎么和他争？此时，刘言心中的嫉恨有多少，无奈就有多少，因为他和这个“笑哥”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公平的竞争状态，而这种不公平，丝毫没有弥补和超越的可能性。

　　然后，他就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自责。和身边的同事、朋友的交往过程中，刘言的谦和让别人对他的风评还是个不错的，也不乏一些异性给他派发“好人卡”，说他人品好，嫁给他的人是如何如何有福气什么的。刘言听了当然很受用，但其实也没往心里去，听过了就也是一笑了之。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刘言仍然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一些影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丈夫，做得也许“没有那么好”，但是应该还是“不错的”。所以，当他看到妻子日记里说她在“承受”、“好累”的时候，他最初是无法接受的。就好像王后问魔镜，她是不是这个世界最美的女人，魔镜告诉她，世界上有两万五千个女人比她更美，这个时候，她不会想要去杀掉最美的白雪公主，也不会想把那两万多个女人全部杀掉，而是摔掉这面镜子，因为这个现实她无法接受。

　　他翻开和妻子的微信聊天记录，两人的聊天记录并不多，多是一些实用性的对话，比如“老公，在哪呢？”、“在家。”、“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你有空接一下女儿吗？”、“好，我去接。”这些，所以很快就翻到了两三年前的，他不得不承认，妻子并没有冤枉自己，多数情况下，妻子说的都是完整的句子，而他的回答，少有超过三个字的，发的最多的是表情：笑脸、无奈的脸、疑问的脸……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符号化，所有的表达都力求用最省事的方法。

　　他又翻开了自己和客户的聊天记录，公司群里的聊天记录，还有和妻子都在其中的朋友群的聊天记录，那里面完全是另一个他，和客户明里大方得体，暗里不乏恭维吹捧，让客户如沐春风。和同事朋友的聊天，他和一些群友互相开一些尺度稍大一点的玩笑，经常有群友在群里喊他出来讲段子。最奇妙的是在那个妻子也在群里，他和妻子也有互动，而两人交流的内容比两人的私聊要多得多，在这里刘言的耐心和贴心仿佛多出了数个量级，经常有群友抗议：“群主，把这两个人踢出去吧，又在虐狗了！”

　　于是，他便开始陷入到自责的泥沼里，而令他惊异的是，自责竟然比自怜要令他好受一些，可是，前者让他不断地懊悔于过去，后者则让他感觉没有未来，这在当下的痛苦是他怎么也无法摆脱的。

　　窗外早已是深夜的景象，凌晨两点多了，身体其他的器官在这一天的心力交瘁之下已经疲惫不堪,可他没有一丝睡意，各种情绪像是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又绕上了荆棘藤，刺激得大脑里的神经处于莫名的亢奋状态，而这种亢奋像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状态下的激愤，没有多少理性的成份。最大的非理性表现为他根本不能从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找到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可他却无力从中摆脱，只能像只牛一样把所有的经过，所有的细节，一遍一遍地反刍，不同的是牛反刍的是草，而他反刍的是刀子。

　　所以当他反刍到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感到肚子痛起来，然后他才想起晚饭还没吃，这么空着肚子又没睡，胃自然要受罪了，他本想扛到天亮再说，可这肚子痛增加了入睡的难度，也加剧了时间的难熬，他只能爬起来，在冰箱里找现成的食材煮了点稀饭。在等稀饭的当儿，他又反刍了两遍，稀饭居然很快就煮好了。左右睡不着，他慢吞吞地就着一包榨菜喝了两碗稀饭，等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天色已泛起了青光，他才终于睡着。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是八点，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多年规律的作息还是让他艰难地爬了起来，上午公司有一个会。他打起精神赶到公司，好在公司的主管兼好友主持的这个会时间不长，散会后他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呆坐了很久，主管端着一杯咖啡过来放在他桌上：“怎么了？精神不太好啊。”

　　刘言预感后面没什么好话，果然听他说：“看你这眼窝深陷，眼神涣散，标准的虚劳精衰，精血两亏啊，怎么？又被交公粮啊？”

　　刘言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大口咖啡，皱了皱眉：“涩！下次多放点糖，你那饼干呢？还没吃早餐呢。”

　　主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忿忿地说：“看你那法令纹深的，脾胃不好得少吃点甜食。”说归说，还是拿饼干去了。

　　刘言自语道：“居然被这个假郎中说中了。”一阵莫名的恼火上来，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主管正好过来：“我靠！刘言，你这喝咖啡还是喝啤酒啊，我说这咖啡豆怎么喝得这么快呢。”

　　刘言从主管手里抢过饼干：“还真是想喝酒了，下班去走一个？”

　　主管叹了口气：“今晚不行，老丈人过生日，下班还得去买礼物——诶？你小子不对啊，平时找你喝酒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和媳妇吵架了？”

　　刘言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吵什么架啊？我们大战了三百回合！”

　　他主动认，主管倒不信了：“你就编吧，还三百回合？就你那小身板……欸！你给我留着点！”一把把饼干袋抢回去。

　　主管离开了，刘言打开微信，约了俊和另一个与妻子共同的朋友卉下午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