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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跟踪 ...

  •   父亲回家了,休起了年假,刘言本想着,父亲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家陪陪母亲了,但谁知,才在家待了三天,公司里的同事、老乡、同学,就一波一波地约饭局、约牌局、约钓鱼,每天早出晚归的,用母亲的话说,“比总理还忙!”。

      一天晚上,刘言刚睡下,就听到大门上“砰!”的一声响,母亲“噔噔噔”下了楼来,开了门,然后就听到她喊:“刘言!快来!你爸喝多了!”刘言穿上衣服,来到门外,就见父亲不省人事地倒在门上的大青石门槛旁,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就倒下了。

      刘言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小巷,奇怪父亲醉成这样,怎么还能摸着黑,坚持到了家门口才倒下的?

      “唉,这人真是没办法!怎么总是要把自己喝成这样?”母亲无奈地说,听到母亲的声音,父亲嘴里含糊地嘟囔了几句什么,又打起鼾来。刘言和母亲将他扶到沙发上,他却醒过来,看到了妻子,醉眼朦胧地笑起来,讨好地说:“老婆……老婆……”

      母亲埋怨地说:“不能再这么喝啊!你以为你还年轻是吗?你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要为我和小言想想啊!”

      “我没事!我没事……他们,几个人都……都喝不过我……真的,统统的,不行!……”

      “行!行!你厉害!你一喝起来就不要命了,在外面喝死算了!”母亲气苦地说。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哪,”父亲用手指点着母亲,无力地痴笑着:“不是个好女人。”

      母亲气得不轻:“是!我不是好女人,你找别的女人去!”

      刘言赶紧小声劝说:“妈,爸都醉成这样,你跟他较什么真呢?”母亲还是气呼呼的,起身去冲蜂蜜水了。

      父亲转过头来看到刘言,脸上满是蔓延开来的笑容:“儿子?儿子,老爸没喝多……你老爸的酒量,绝对的,是这个!”他一挑大拇指。

      刘言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您酒量好,您酒量最好!”

      “你不懂,我在他们面前……真的……他们算个什么……真的……我一拳打一个……都趴下!”说着就要站起来比划了,可惜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刘言赶紧扶住了,父亲嘿嘿笑道:“我没事……我没事……”还好他没再坚持要打拳,又坐进沙发里,头往后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没事……”

      母亲端来蜂蜜水,扶起父亲,凑到他嘴边,父亲喝了一口,拧起眉头:“唔——这是什么啊?”

      母亲又好气又好笑:“是毒药!毒死你!”

      “哈哈!毒药好!我喝,我喝!”说完,父亲捧起杯子“咕咚!咕咚!”两口灌进肚里,喝完似是意犹未意地“啊——”的叹了一声气,又往后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张着嘴巴,喘着粗气,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母亲摇摇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么磨人,不在家吧盼着你回,回来了,三五天就要醉一场,唉!”

      刘言叹道:“爸现在好歹也是分公司的小领导,应酬多也是没法子,这些人情关系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说得你好像也应酬过一样,”母亲看了他一眼,也叹了一口气:“你爸这性子就不能喝,他呀!经不起人劝。别人为了劝一杯酒,要找尽各种理由,双方要争得面红耳赤。他倒好,别人还没说两句,他就说‘好,干了!’你说这怎么跟人喝呢?年轻的时候仗着身体好还能跟人拼一拼,现在经常是客人没喝好,他自己先倒下了。”

      “我本来还想着,劝爸调回来工作,可看这么个情况,回来应付这些人情往来也够让他头痛的了。”

      母亲愕然:“调回来?他哪会肯呢?当初为了调到那个分公司可费了老大的劲了,花了好多钱不说,还欠下了不少人情,这一回来,那不都白费了功夫吗?你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得,还真被爸给说中了,他说你肯定不会同意他调回来。”

      母亲定定看着刘言,叹气说:“妈知道,你想你爸回来,可以多陪陪我,唉,妈没事,就是有时候……”母亲还没说完,父亲猛地坐起身,喉间发出“唔——呃——”的声音,母亲早有预备地抓起茶几旁的一只垃圾桶说:“吐这儿!这儿!”

      “呕——”随着充溢着满屋子的腐败、腥臭的味道,父亲两手抓紧垃圾桶,将晚上吃的食物和酒水一吐而尽,冲人欲呕的气味让母亲也干呕起来,可唯一的垃圾桶被父亲牢牢霸占住,她只好冲到厨房去了。

      刘言赶紧打开了门窗,让屋里的气味散出去,又给父母泡了两杯清茶,让他们喝下。

      一番折腾之后,父亲终于安静下来,浓重的睡意马上席卷了他,再怎么推他、拍他,甚至掐他,他也不动弹了,母亲只好打来水,帮他简单擦洗了一下,然后和刘言合力扶他上楼睡觉。可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动,任刘言和母亲怎么劝说,要拉他起来,他一概是闭着眼睛,把伸来的手摆脱,口里含糊地说着:“唔,唔……不……”两人出了一身汗也没把他搬动一下。

      “算了!”母亲擦了一下汗:“就让他睡这里吧。”

      刘言说:“要不让爸睡我床?”

      “不了,你明天还要上学,赶紧去睡,就让他睡这儿,没事!我去拿被子来。”

      刘言是真的累了,倒床上便睡过去。第二天一早被闹钟叫醒时还有点晕乎乎的,一起来,发现父亲正要出门,脸上神采奕奕。刘言愕然道:“爸,你没事了吗?”

      父亲声若洪钟一般:“没事啊,怎么了?你怎么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刘言顿时无语,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要学你爸,多锻炼身体!我先走了哈!”

      刘言看着父亲哼着小曲,脚下生风地走远,自语道:“都说我酒品不好,原来是遗传哪。”

      周六这天傍晚,刘言从陈伯那做完篾回来,母亲已经在家摆起了一桌麻将,母亲对他说:“我吃过了,饭菜在蒸锅里热着。”

      “哦,”刘言应了一声,又跟牌桌上三个邻居打了个招呼,就去盛了饭菜过来边看牌局边吃着。

      一个瘦瘦的女人说:“小言,你跟陈伯学做蔑也有几个月了,手艺学到家了没有啊?”

      刘言说:“春娥阿姨,您这话就外行了,我师傅那一手技艺可是几十年攒下来的,我这几个月能学到多少?我师傅说我这还没入门呢!”

      “呦!师傅都叫上了?我和你妈叫陈伯,你叫师傅,跟我们一个班辈了哈?”春娥阿姨打趣地说。

      母亲摆摆手:“去!你听他说?人家陈伯才不肯收他做徒弟呢,说是他肯学就教教他,不收徒。他非得死机白赖地叫师傅。”

      “诶!妈,这你就不知道了,虽然师傅嘴上说不收徒,但慢慢地,被我的执着打动,我叫‘师傅’他也不再反对了,这不就是默认了呗。”

      “诶?小言,我怎么听我们小莉说,你还领了个女孩子来跟着你师傅学作篾啊?不是你小女朋友吧?”胖姨端着一杯胖大海吹凉了喝了一口。

      刘言剧烈地咳起来,像是辣椒呛到了食道,他赶紧去桌上拿起大水杯喝了一大口,也借着躲开母亲犀利的目光。三位女邻居见他狼狈的模样都笑起来。缓过劲来,刘言赶紧解释:“胖姨,您可别陷害我,那是同学,同学!她听说我跟师傅学这个,就跟着跑过来看,然后看到师傅的作品,又说想学,后来就每个周末就来学咯。”

      这个同学就是晶,那次她帮玉邀刘言去爬山,刘言推拒说周末要“做篾”,后来晶就问刘言什么是“做篾”,刘言就给她讲解了:如何选竹,如何剖,如何撕,如何编制……晶大感兴趣,就说想来看看,于是周末刘言就带着晶到陈伯家里观摩,在编织一个花篓的时候,晶也拿了一根竹丝跟着编,结果成品居然比刘言做的还更有模有样一些,陈伯一见便大为夸赞,说晶有天赋,有悟性。从那以后,晶便跟着陈伯学做一些小件的工艺制品,剖竹、撕竹这样的粗活就落到了刘言头上。刘言说“师傅偏心。”陈伯也不理会,弄得刘言没脾气,不过他眼见这些日子陈伯面色红润了不少,心情比以前要开朗得多,心里也为他高兴。

      “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嘛,怕什么?这个年纪能交到女朋友可是顶有本事的咧!”胖姨不肯放过刘言。

      刘言一听就知道胖姨这是“打击报复”之前自己拿小莉寻她开心的事,他已经不敢看母亲的脸色了,说:“好了好了,胖姨,我怕你了,怕你了还不行吗?我去看书,妈,帮我报仇,多赢胖姨一些钱。”说完他就逃进了房里关上了门,仍听胖姨不依不饶地说:“哎,别走呀,小言……”

      刘言躲在房间看了一阵书,不知过了多久,正觉有些困了,忽听外间的声音嘈杂起来,跟着就听到母亲喊他:“刘言!快来一下!”

      刘言连忙来到客厅,就见父亲正双手扶着母亲的肩头,笑呵呵地说:“老婆,老婆,手气怎么样?”面上红彤彤的一片,看样子又是喝了不少。

      父亲一说话,口中的酒气让牌桌上几个女邻居不由蹙眉把鼻孔压缩了几分,春娥阿姨还拿出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

      母亲说:“老刘,我今天才知道,春娥妹子的老公原来是你们公司吴总的侄女婿呢!”

      “什么吴总?”父亲像是记忆有些混乱了。

      “就是你们公司主管后勤的吴副总……”

      父亲没等母亲说完就不耐烦地说:“什么无副总有副总,我管他是谁!”牌桌上登时没了声音,父亲犹自说着:“我管他是谁,他算个什么……”

      母亲向春娥阿姨赔笑道:“又喝多了,这人,真是没办法!”她拍开父亲按在肩上的手说:“你放开!按得我痛死了!刘言,扶你爸上去休息!”

      还好这一回父亲没有像往常那么起劲,任刘言搀扶着上了楼,在沙发上坐好,刘言又下楼把刚刚泡好的茶送上楼,只见父亲神情呆滞,念叨着:“我管他是谁,我什么人都不怕……”

      刘言暗自叹口气说:“爸,喝点茶解解酒。”父亲并不答话,目光呆呆望着茶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

      在刘言的印象当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充满活力的,有几分傲气的,喜怒都比较克制的男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几乎记不起来父亲情绪彻底失控时候的样子。可是这一刻,父亲所有的理性和骄傲都被酒精剥夺了,只剩下了这个憔悴的、软弱的灵魂。不知呆坐了多久,父亲无神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了刘言,眼中回来了几分神色,抬手摆了摆:“没事,我没事。”那只手把茶杯端起来,凑到嘴边,吹了一下,轻轻喝了一小口。

      刘言问父亲要不要上床休息,父亲摇摇头,又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当中,刘言只得慢慢退出房门,下了楼来,母亲问:“睡了吗?”刘言摇摇头,进了自己屋。

      没一会儿,刘言听到楼上的木地板不断地传来走路的声音,他轻轻上楼,凑到父母的房门外,看到父亲在房里走来走去,手不住地拍着头,嘴里说着:“烦死了,烦死了……”走了一阵,又仿佛带着点哀求地说:“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烦死了!”说到最后,又用手猛拍了额头两记。

      刘言被眼前有些怪异的场景惊住了,如果他稍微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此时说不定就要以为房里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在和父亲对话呢,但他的心理年龄早已是个成年人,所以他猜想那个看不见的“人”也许只是父亲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可能这会两个“自己”正在父亲心里剧烈地交锋吧。

      “爸!你没事吧?”刘言上前扶住了父亲。

      父亲怔了一下,眼睛红红的,忽然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去:“我出去一下。”说着,往门外走去,刘言赶紧拉住父亲:“爸,你喝多了还要去哪儿?”

      “你别管,我要去办事!”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

      父亲甩甩手:“不用!我一个人去!”

      到了楼梯口,刘言怕将父亲拉倒,只得放了手,父亲居然很稳健地下了楼梯,只听母亲说:“老刘!你喝多了还去哪儿?”

      父亲回应道:“我没事,我出去一下!”声音已在屋外渐行渐远了。

      “老刘!”

      刘言下了楼来,母亲从门外走回来,叹着气:“这个人发什么神经?”又向几位女邻居说:“要不我们算了吧?”

      胖姨说:“诶,不行,你连胡了两把,我还要扳本呢!”春娥阿姨和另一个女邻居也说:“就是,不是说打到十点半吗?这才9点呢!”

      母亲只得又坐下来,她看了刘言一眼:“你要不然跟着你爸去照看一下?”

      刘言愣了一下,点头说:“好!”转身出了家门。

      父亲走得很快,刘言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没有追上,直到大路上,才看到父亲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的一排小树旁,走了一会儿,扶住了一棵树弯下腰去,作势要吐,但又没吐出什么来,起身抹了一下嘴巴,靠在了树上。休息了片刻,又继续走起来,没走多远,又停下来,一手撑着树,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费力地看了一会,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微微仰着脸,晃动着,等待着电话接通,手机亮着灯,许久仍没有接通。父亲又拨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号,拨的时候他慢慢往前走着,到了一个路灯下,倚着高大的路灯,电话拨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是拨错了号码还是打给了同一个没接电话的人,这一晚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父亲只是听着手机,然后又拨出下一个,孤立的路灯把他的影子缩成了脚下的一团。

      刘言站在二十米开外的树荫里,静静看着,忽然感觉鼻头有点发酸,他揉了揉鼻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路边滑过一辆人力三轮车,父亲招手停下车,坐了上去。刘言赶紧叫了一辆三轮车跟在后面,前面的车子也像喝醉了一般走走停停,没多久,车子停住,父亲下了车,又开始步行,其实这儿距离上车的地方也才几百米的距离。刘言付了几块钱车资,赶上去,经过父亲坐的那辆车时,他问车夫:“师傅,刚才那个人说要去哪里?”

      车夫说:“唉,问他也不说,只说往前骑,没骑几下又让我停,又一直拍脑袋,说头痛,喝了不少啊……”

      父亲突然奔跑起来,他醉得颠三倒四,手脚都有点不太协调,那跑步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可是竟然给人一种洒脱的感觉来,而且速度也不慢,刘言心想幸好这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头两年,要是再过十几二十年,路上到处是车子,这样跑无异于自杀了。

      刘言还是疏忽了,没有跟紧,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飘来一阵浓烟,在烟雾中,他跟丢了,等烟雾散去,哪一个路口都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他有点急了,喊了几声:“爸!爸!……”,空荡荡的街头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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