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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肆、破局(下) ...

  •   拾肆、破局(下)

      人要怎么样才能缓解自己的难过呢。

      莫无壹长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搞明白,他甚至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多排山倒海的情绪几乎一下子就能把他压垮,哪怕是现在在殿内他这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却还是覆水难收。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祁子川,他满脑子只剩下五日后要出征,归期未知,而祁子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想得出神,朝堂上突然一片喧哗,他才回过神。

      “陛下!西疆军队说他们四日前就给莫府捎过信鸽,可莫将军至今仍未回信,难道是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吗”

      朝堂上一片哄笑,胡朝旸党派的兵部尚书胡广云阴阳怪气道:

      “莫将军怕不是不想出征,故意对求援信不理不睬罢,也可以理解,做了官谁不得更加贪生怕死啊。”

      “是这样,也难怪莫将军咯。"他身旁的党羽也不阴不阳地附和起来,如同一群嗡嗡乱叫的野蜂,吵个没完。

      异帝的脸色不太好看。

      信鸽被半路截获了,这显而易见。莫无壹知道现在自己百口莫辩,这并不是件大事,即使这信他早就回了,但他到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他还是就这么认了来的比较和皇帝的心意。

      “是微臣失职,这两日在部署战图,前日就已收到来信,却忘记回信,还请陛下辞罪。” 莫无壹大大方方的承认倒是让胡朝旸不怎么舒服地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莫无壹会这么爽快。

      "罢了....下次注意点,” 异帝不悦地扫了胡朝旸一眼, “ 无壹第一 次出征 ,朕让你们教他!不是让你们来冷嘲热讽的。”

      真好心。莫无壹心中冷笑,立刻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磕头行了大礼谢了恩,跪在地上等异帝他们离开后再起身。

      这是他的一种逃避,对这些人来说,懦弱是他最好的挡箭牌。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这几天第几次被胡朝旸那伙人针对,像狗一样趴伏在地上摇尾乞怜,看人脸色行事,一忍再忍。

      早点出征吧,总比在这儿每天战战兢兢的强。他听着两侧的人越走越远,直到没什么声响了,才起身。

      这时候他懒得装出谄媚的样子,冷着脸拍了拍膝上的灰,抬头才看见一席长裙的胡桜就站在他的身侧,似乎已经等了一会了。

      胡桜是国师的女儿,上次在魁星楼差点被他重伤,在这之后莫无壹与她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尽量避免了交谈,再加上她的父亲几次都想把他们置于死地,莫无壹并不待见她。

      莫无壹冲她拱手行了个礼,再抬眼时,眼里的不耐和冷漠已经一扫而尽,看向胡楼的眼中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仿佛刚才那冷冰冰的一眼是她的错觉。

      “姑娘有事吗”他颔首柔声说,伴着胡桉朝门口走去。

      “听闻将军几日后要出征,便想同将军聊聊,”胡桜琉璃色的眸在阳光下格外透亮,眨巴着眼看向他,略带俏皮地笑了笑,“将军叫我桜井即可,这是我的本名。”

      "好。” 莫无壹也笑笑,风撩起胡楼的长发与衣袂,带着一股胭脂香味,飘飘然地吹到他的身上,莫无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了一小步,不明显地拉开了他和胡楼之间的距离。

      胡桜显然没察觉,依旧笑着同他拉扯些有的没的,走了一段路,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大着胆子拽了拽莫无壹的衣袖。

      “恩“莫无壹以为她刚才说了句什么自己没听清,便微微伏身凑近她。

      “将军可有心上人”胡桜说。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尖锐伤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思念此时又如同洪水般压了过来,淹没他,令他窒息。

      “怎么桜井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他尝试着笑了下,感觉似乎有些僵硬,于是装作对这个话题十分敏感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去,四处张望。

      “是的。”胡桜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好笑,有意踱步到他面前,垫脚凑近,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他俊秀的脸。

      莫无壹如同被黄蜂蛰了般地移开了目光,往后猛退几步,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人怀里。

      他来不及回头,看见胡桜眼神黯了黯,不再上前。

      身后的气息是熟悉的气息,紧贴他背部的胸膛透不出一丝体温,没有心跳,没有生气,倒是莫无壹自己的心脏惊慌失措地蹦哒了起来,他攥紧了拳。

      “桜井姑娘请回吧,我家将军还要忙些战务,姑娘就别打扰了。” 身后的人手按在他肩上,说话时胸腔微微震颤,语气不善,说的话也不怎么中听,可莫无壹却如释重负,重重地叹口气,闭上了眼。

      胡桜也不自讨没趣,抿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扭头在祁子川的注视下离开了。

      他浑浑噩噩,任凭祁子川把他拖回将军府书房里,扔在椅子上,他才抬起头唤了声祁兄。

      “莫无壹....你真是翅膀硬了,出征这么大的事你不同我商量,一口答应下来你可知道皇帝那缺德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然后好给自己扣一顶泽世明君的帽子 ” 祁子川气得起身扬起手,似乎是想打他,却转个方向一巴掌拍在身侧的瓷瓶上,雕花瓷瓶登时哐啷碎了一地。

      “我知道。”莫无壹说。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这两天在宫里都看见些什么吗你知道多少人想让你死无全尸吗 ” 祁子川双手撑在桌面上,鸢色的眸中隐隐有暴戾的血色。

      “我知道。"他淡淡地对上那双眸子,事不关己的态度让祁子川气得心疼。

      “刑部尚书胡广云,胡朝旸的狗,挤兑你几次了"

      “他们在写告密信,写你泄露大宋军机,私信西疆皇储,所以信鸽迟迟未归去军营,因为你早已是西疆安插进来的卧底,而我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事若是成....祁子川看了看有些呆滞的莫无壹,泄了气似的说道,“他们想你死....别告诉我你知道了。”

      “恩,这我没想到。"莫无壹这样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坐以待毙吗”祁子川在房间里烦躁的转了两圈,耐着性子坐下来,看着他问。

      “恩。”

      他好像对着一团棉絮拳打脚踢,到头来自己手都被磨破了,而棉絮却是无动于衷。

      祁子川眸中杀意四起,书房里一下子阴冷了几分,他沉默了良久才接莫无壹的话。

      “顺水推舟不是不行。”祁子川板着脸,压着火,继续说,“可这事绝不能放任他们风言风语,不然到时候就算你浑身是嘴,在皇上面前也说不清楚了。”

      “那我怎么办 " 莫无壹语气突然高了三分,质问道,他抬头盯着祁子川的脸,黑色的眼眸竟隐隐带了水光,像是波涛汹涌的深潭,似乎是要把他揉到眼中吞噬下去,“我还能怎么办 ”

      “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祁子川急得躁起来,不耐烦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话却被打断了。

      "祁兄。怎么封啊”莫无壹笑了,笑得很无力,说的话也句句扎心,“我现在空有虚名,难道祁兄真能陪我一辈子,保我一辈子平安吗”

      这句话真正发自肺腑,他把自己说得都委屈起来,喉头酸涩,哽了又哽。

      “……“不行吗。祁子川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莫无壹的话直听得他眼角发涨,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难道他听到将军要出征的消息,这么拼死拼活地跑回来,真就只是为了臭骂他一顿,好让那人醒悟过来,到头来大家都难受成这幅德性吗。他明明是忍不住了想回来看看莫无壹,想征求他的同意,想同他一起上战场,想和他相依为命。现在话说成这个样子,应该怪谁呢。

      祁子川不知道,将军大概也不知道,如果彼此掏心掏肺只能换来这么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的话,也挺不值得的。

      他不再说话,也没走出去,只是站在将军面前,身体一点点地化成了鬼气,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无壹趴在桌上,直至祁子川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抬起头。

      ………………………………

      “陛下!大事不妙啊!!”

      “快传御医!快!!”

      声音很乱,莫无壹缓缓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桌案上的灯烛还未熄灭,看外面的天也是半亮,应该不过四更天,不知道这群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胡尚书!胡尚书!!快来人!" 他隐约听见有人大喊胡尚书,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来不及多思考,推开门,连外袍都没批,向声源处狂奔而去。

      将军府离刑部并不远,半路上他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强忍住胃里的翻腾,想冲进去,却被前方嘈杂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儿啊”

      “胡尚书死了!”

      “哈这什么事儿啊”

      莫无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如遭雷劈,他离大门还有段距离,人挤人根本进不去,莫无壹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单手撑墙,从刑部的围墙外直接翻了进去。如果胡广云死了... .那是件好事,莫无壹边跑边想,但胡广云是怎么死的,刑部尚书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死在刑法司里。

      他一路奔到刑部极角落的一间偏房里,瞥见许多刑部的进进出出,他走过去,被两个侍郎拦住了,但他还是很清楚的看见了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墙壁上满是鲜血,一团不成人形的东西躺倒在血泊中,看衣服应该是胡广云,可是那人已然没了四肢,血肉连着筋骨活生生被撕裂开,如同一只肥胖的彘般浮在鲜血中,他的双眼同舌头皆被挖去,只留下三个黑洞洞的血窟窿,他身边还躺着具被开膛破肚的男尸,心脏被生生剜去了。

      场面触目惊心,而莫无壹的目光却略过这一切,死死地定在胡广云身下的血液上,应该是因为时间久了,血液有些粘稠,上面环绕着丝丝墨色的鬼气。

      莫无壹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踉跄着几乎站不稳,脸色难看得吓人,其中一个侍郎赶紧扶着他,将他转移到了另一边。

      墨色的鬼气,他不敢随便保证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鬼有,但他绝对能保证这宫里只有祁子川的鬼气达到了这个修为。

      他确实灵力低微,感知不了很强的高阶厉鬼,但祁子川和夏文总不可能不知道有别的厉鬼进宫。

      先前祁子川同他说过,只要他不故意释放鬼气,别人是无法察觉的,即使在先前杀人的时候,莫无壹也没见过祁子川大张旗鼓的放出鬼气威慑对方,更何况现在在宫里。

      祁子川比他更有脑子,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莽撞的事,除非他失控。

      没有人能让祁子川失控,莫无壹冷静了下来,双手按着太阳穴,心里大概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

      就是因为他对国师他们的所为不理不睬,胡朝旸才想出一个仓促的计划,牺牲了胡广云这颗棋子,想先铲除祁子川。但他大概只知晓祁子川豢养鬼奴,却不知道祁子川自己本就是修为极高的厉鬼,他只要证明祁子川一直留在府内,再让将军府的仆人一起作证,就算祁子川身份暴露也无所谓。

      他现在来不及再想什么了,身边的两名侍郎没认出他来,他得马上找到祁子川,立刻离开这里,做好不在场证明。

      莫无壹几乎是仓皇地逃回了莫府,摔上房门,还来不及喘口气,一拳在墙上,怒喝一声:

      “夏文!"

      “我已经叫了祁公子了。"夏文弱弱的从墙里探出头,想上前安抚下莫无壹,可又被这人凶神恶煞的眼神劝退了。

      夏文在祁子川走后一直跟着莫无壹,刚才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暗道不妙猜到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们多想,得把祁子川洗脱嫌疑要紧,于是他用鬼气在空中放了个信号烟火,飞出不远的烟火很快被一道影子掐灭,祁子川应该已经察觉了。

      “让他...快点回来见我.... "莫无壹想起先前的争执,突然觉得理亏起来,像收起了爪子的狮子猫,刚才还有些刺人的语气弱了不少,人也伏在桌上,不再龇牙咧嘴。

      屋内很快多了几丝森冷的气息,莫无壹强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杆,再一恍神,祁子川已经站在了书房中央。

      他的脸色很差,气息也因为赶得太匆忙而有些紊乱,很长时间一个字也没说话,烦躁地用脚踢了踢桌案,眉头罕见的染上了一丝阴郁。

      许久,夏文开了口:

      “两条路,” 他瞥了瞥气压极低的二人,“第一,一口咬定祁公子一直待在莫府,哪也没去过,让仆人和无壹作证,不肯说或者口风不紧的,直接...” 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莫无壹点了点头,看向祁子川,见他没什么反应,夏文继续说道,“第二,这件事绝对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就算再怎么证明都难证清白,为了不和将军扯上关系,祁公子可以考虑离开一段时间。”

      “我不同意!”

      “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听见祁子川答应的一刹那莫无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自己面前,骨节咯咯发响。

      “我不....“他发狠般地攥住祁子川的衣服,似乎要硬生生把他钉死在这里,眼眶全红了,声音里满是颤抖,“混账…我让你走了吗”

      大概没有人比他骂人更没气势了。

      这是一句毫无威慑性的威胁,因为莫无壹听见他自己的声音软弱到不行,几乎像是一句哀求。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祁子川淡淡地看着他,冷漠得像是真正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冷血无情的恶鬼,他不说话,用目光凌迟莫无壹,用无动于衷来扼杀他的幻想。这就是现实,祁子川倘若真的要走,他拦不住的。

      “祁兄…我能保你的,我能....只要证明你一直在我这就行了,不必离宫.……不必...这样不就如了他们的愿吗...你留下。“ 他语无伦次,很苍白地解释了自己的计划,重复了很多遍,直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拽着祁子川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在自己情绪完全崩溃之前,他笑着给夏文开了门,示意他出去。

      夏文识趣地离开了,看着莫无壹的脸缓缓地消失在门缝里,看着那双眼睛没有泪水的痛哭。

      门关上了,莫无壹背靠在门框上,似乎是怕祁子川跑了,死死地抵住门板,低着头,用尽全力一字一句地问他:

      “祁兄是自己想走吗。”

      他把自己的心放在了审判台上,等着祁子川给他最后的判决。

      “是。”

      铡刀落下,鲜血淋漓。

      原来这才是剥开对他的所有温柔和放任后真正的祁子川。

      原来这就是他喜欢的人,那么好那么残酷,让他那么难过。

      他累了,这么多年了,不想再追了,不如让这一切就停留在这里吧,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莫无壹想。

      他对着他想破口大骂,想声嘶力竭的哭,但是到最后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出口竟变成一个“好”字。

      “好。”你走罢,就当放过我了。

      他拦不住他,就像当年祁子川要下山,他拦不住;当年祁子川自卫打塌顾奚的房子后气愤离开,他拦不住;他说他的心上人胜过这世间山河万里,他若是要离开这里去追寻,他也拦不住。

      他拿什么拦他,他凭什么拦他。

      他们谁也拗不过谁,如今处于这个境地,都是自作自受。

      祁子川看向他,看着将军煞白的脸,手死死地扣住门框,从没见过莫无壹在谁面前这么失态,这么狼狈,已然也不是当年那个爱吃糖的孩子,一把水果糖就能带走所有的不快。

      莫无壹在害怕。

      他不知道将军是为什么拦他,或许是友情过深不愿他走,或者是这么多年了,彼此已经习惯了这种依赖的感觉,很难分别了。

      祁子川也不会走到哪儿去,他不打算离开,只是想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着将军,他可以化成别的样子,可以散成一-片鬼影,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然后跟着将军上战场,跟着他去所有地方,跟着他过完这一生,但他不想再让将军看见他了,他再也不敢想将军喝完酒之后的轻吻,不想再回答那些有关心上人的问题了。他怕他一个突然的失言,就让将军吓得失魂落魄,知道自己原来一直对他图谋不轨,一直对他抱有非分之想 。

      再留下去,他总会忍不住,总会把将军对他的几分好歪曲成暧昧之举,总会想入非非,如果真为了私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他会自责到死。

      他毕竟是个厉鬼,而人鬼殊途早在他喜欢上莫无壹的那一刻就烙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可以留在这里陪莫无壹出征,陪他封爵,陪他锦衣玉食高官厚禄,陪他步入晚年,可是如果莫无壹成亲了怎么办,他难道真能看着他的心上人八抬大轿地过门,然后二人身着红衣走入礼堂。若真是这样,他会不会忍不住把新娘杀了,把莫无壹抓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再不让他出门半步。

      他真的有想过,他的爱看似轻浮随意,可实际上却是一种隐忍到窒息克制到极致的爱。

      谁不想要永远。

      “出征很危险,你自己要小心。”他轻声说。

      但我会随你同去,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

      大概是真的过了很长时间,莫无壹没有回答,二人相对无言,祁子川盯着将军衣服上的蛇纹鲤鱼发呆,想起这件衣服还是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在裁缝铺里给莫无壹挑的。

      那时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年,可回想起来竟是那么遥远。

      “祁子川。”莫无壹唤他。

      他叫过祁子川无数次,在无助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恼怒的时候都唤过,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蚀骨绝望。

      “我之前问你心上人是谁,你不答,那现在告诉你我的心上人。”他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哪个美好得刻骨铭心的人。

      “.... 是谁。” 祁子川也笑了,笑容假得让他不敢抬头看莫无壹。

      “我很早之前就遇见他了,他对我特别特别好。”莫无壹看着他,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神,像是一种给自己的审判。

      “我喜欢了他很多年,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他咬着下唇,睫毛微颤,眼里的情绪终于涌了出来,“面冷心善 ,我对他一见如故。

      “他是我见过最不像厉鬼的厉鬼,”他抱着头,倚着墙一点一点地蹲到地上,哽咽着颤抖着,彻底崩溃了。

      “祁子川......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他幻想过无数次在某个花开午后的草坪,亦或是有慵懒月色的夜晚,他会腼腆结巴地向祁子川表达自己的心意,然后祁子川或许会笑着对他说别开玩笑了,又或者会轻轻拥住他,回应他的情愫。

      但莫无壹从未想过要像现在这样,用这份心意去挽留祁子川,去乞求,卑鄙地用这份感情捆绑他,让他感到愧疚,让他自责让他不适。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满脑子都是消极的念头,都想着怎么样让对方也不好过。

      先前那种扭曲的仇恨再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的心里,想把他再次中进十八层炼狱。

      他蜷缩着,抱着自己,无声息的流泪,他不知道祁子川现在是什么样子,倘若他的孤注一掷拼死一 搏最终落在祁子川眼中像个跳梁小丑,那他真的,真的会难受到窒息。

      “还不知道吗....”

      祁子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似乎用高兴激动都不足以来表达他此刻的情绪,可以说他现在只觉得侥幸。幸好他还没走,幸好将军对他说了心里话,幸好他喜欢的人同他一样撕心裂肺拼尽全力地在喜欢他。这也太幸运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满天神佛,终有一个眷顾他了。

      他激动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茫然地注视着莫无壹抽泣到颤栗的身影。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将军身前,拉着胳膊将他拽到怀里。莫无壹很轻,这几天又瘦了不少,他几乎不费力就将他带了起来,,刚才还在抽噎的将军猛地一-僵,抬起脸来看他。

      泪水把鸦羽般的睫毛浸湿成一缕一缕,双眼通红,以及 被贝齿磨得发红的下唇,脸上的泪痕映着烛光,吸着鼻子,像是受了委屈的猫。

      这是他在每一个无梦的夜晚辗转反侧,反复描摹的脸。

      他轻轻地抚上他的眉眼,低头,在那人唇上一点。

      那一刻五味杂陈,将军瞪大了眼,睫毛在他的掌心微微颤抖,手中湿了一片。他从万丈悬崖下被人拥在了怀里,断头台上的支离破碎的血肉一点一点地拼合了起来,他的心脏被那人捧在手里,诚挚地护在心口。

      这是一个不带欲念的吻,冰凉的泪水顺着鼻梁滑落在莫无壹脸上,顺着将军瘦削的颧骨滴进了他的心里。

      “莫无壹。”他把人死死按在怀里,越拥越紧,仿佛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肉里,再不分离,祁子川缓了许久,才颤声道,“倘若是得到了 ,这江山万里也难入眼。” 他喉头酸涩,哽着轻笑,越笑越大声,将脸埋进莫无壹的肩窝,最后不知是哭还是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等到了。”

      欣喜若狂与痛苦悲凉千回百转地交织在一起,泪水和笑容也就自然地交替着。他们拥在一一起,胸口贴着胸口,莫无壹蓬勃的心脏靠近祁子川冰冷的胸腔,给已经死亡的血管带去一丝振动的温度。

      原来这世上一切的刚好,都是神明给刚降生人的赠礼。

      他刚好成了厉鬼,刚好降在恒山,刚好在那个时间永远二十四岁的祁子川遇见了十七岁的莫无壹,刚好下山时被莫无壹发现,刚好陪他一同进宫,刚好两情相悦……

      无关性别无关血缘家族,无关这世间一切,茫茫人海中,只因为我遇见的人是你,而我喜欢你,你也恰好喜欢我,彼此心悦,大概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祁子川虔诚地抱着他的心上人,如同拥有了一束照进地狱的圣光,他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信仰 ,他愿意为此挫骨扬灰。

      他们彼此相爱,互相救赎,终于将对方拉出了无边地狱,重新站在了洒满阳光的人间大地上。

      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陪在他身边,同他做任何事,名正言顺地亲近他爱慕他,亲吻他。此时此刻他真正的活着,他不是一个厉鬼,他的生命代表了两个鲜活的人,他们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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