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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玄黄真身已经二百多岁了,他顶着如缎月华屈辱地想,竟然还像一只小奶崽子般被人想拎后颈就拎后颈,真是玄狐一族的耻辱。

      越想越委屈,蓬松的大尾巴不由得抬起来恨恨抽了后颈的手背一下。

      “你既入族学,需守规矩。“声音不徐不疾,拎着玄黄后颈的手仿佛铁铸,动都不动一下,玄黄忍不住嘤嘤叫着辩解,他桌上摞了厚厚一摞狐族的内务,事情多得他熬通宵还不够,只不过错过了族学的开堂,这又有什么?玄黄撇撇嘴,心道教书匠果然就是古板。

      那胆大包天的人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揣进怀里,一手揽着他四足,另一手安抚似的将他从头到尾撸了一把,这一撸极有技巧,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结束还在他下巴颌上略微一瘙,玄黄舒坦成了一块黑狐饼,顿时瘫作一团,跌落在他臂弯里。

      玄黄自问是个铁骨铮铮的黑狐,就算是被人伺候舒服了,哪怕是个流心狐饼,那中间流的也是嘎嘣脆的那种铁。

      这小东西在人臂弯里也不肯老实,湿湿凉凉的鼻尖去拱他的手腕,用力顶他的手心,柯否不置可否地一手覆住了小狐狸的脸,玄黄的鼻尖刚好落在对方衣袖里,满鼻尖都是一股子清清雅雅的香,说不出是什么的香气,倒是特别好闻。

      “不过你来迟了,族中没有你的座位。”手上轻柔,可声音却是一般无二的冷酷无情。玄黄被这消息打击得蔫了,只趴在他臂弯里不做声。

      可是柯否不知,怀中这只黑狐狸与族中那一团团火红或者赤褐的小东西不同,生来就是天地灵物,开了灵智,不是专程下山来受人开蒙的。

      玄黄恨恨地想,真不知道狐族的教书先生是从那块石头里刨出来的古董,竟然连一族之中玄黑为尊都不知道,胆大包天拎他后颈也就算了,竟还不给他留座位?他懒得和这迂腐先生搭腔,只想着回去向长老好好告他一状,让他吃个大亏,思及此,玄黄心中又快活起来,黑亮的尾巴一甩一甩,平白撩拨得人心痒。

      柯否只当手里的是只奶狐狸,也不多拘着他,把他往袖笼里一揣,径直去了雅室。

      雅室是专为族中为那些学有进益的学子开设的,因此学子不多,只四五个,各自有自己的桌案,因着柯否不喜奢靡,故所有人皆是亲力亲为,连个小厮侍女也不见,整个雅室真是既静且雅,半点浮躁不显。书案边大开着窗,窗外玉兰开得极壮硕,争先恐后、挨挨挤挤地凑到窗棂上,随风送进来一股子淡香,小案上一炉檀香,檀香袅袅几股并作一股散入玉兰香中去了。

      玄黄在他袖子里听柯否开始讲课,心道这穷教书的声音倒是好听,低低沉沉,落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像是久旱的心上下了场雨,龟裂的土地哔啵哔啵地裂开口子,有什么东西亟待新生。

      玄黄父母早殁,他就住进了父母亲的洞府,故而他虽然见着洞府中有薰笼香炉一类物件,但完全不知道如何用,被长老带着上天庭应酬,庭上女仙来来去去,也有馥郁扑鼻的熏香,但大多对狐族敏锐的鼻子不太友好,他动不动就得用袖子遮掩着打个小小的喷嚏。现下闻着这类清雅淡然的清香,他舒坦极了,在柯否的袖子里打了个滚,露出圆滚滚的肚皮来。

      柯否的衣衫也不知道什么材质,钻进去的玄黄只觉得仿佛云山半掩,半点天光不见,他昨日奔波整整一天,今天又是心惊胆战了一番,不由得盘起身子,用尾巴把自己裹了一圈,尾巴尖搭在耳朵上,耳朵耸了耸,他整个狐身埋进暖融融的毛发里睡着了。

      雅室里的学子各个都是族中优秀子弟,今日见着先生好险迟了一会儿,却没想袖子里揣了个活物回来了,先生一边上课,一边袖子不住地自己动着,心中大感好奇,一个个不由得分出心思去看柯否的袖子,整个雅室里,少年们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眼神灼灼地盯着柯否。

      柯否向来不苟言笑,待学子却算不上严苛,雅室表面虽静,暗地里心思浮动,他负手拿着卷轴的空档里,身后就有纸条传动的风来来往往。一个纸团恰好打在了他的衣袖上。

      霎时间整个雅室都静了,柯否治学甚严,这下被抓个正着,多半是要被抓小辫子了,狐族少年们一个个低眉搭眼的,看上去委屈得很。

      “明日就是中秋了,自可归家去。”柯否在案几后坐了下来,并没有理会地上那一团纸团,自顾自地研墨,“今日就下学吧。”

      狐族少年们先是愣了愣,接着纷纷克制着站了起来,挨个向柯否行礼后才离开。柯否听着这群孩子脚步还未走远,皆一个个朗声大笑起来,唇角也染上笑意。

      柯否这才把袖子里拱个不停的小东西放出来,“你叫什么?”

      玄黄懒懒地在笔架边上团作一小团,尾巴尖百无聊赖地左右摇摆,尖尖长长地狐狸嘴张开打了个哈欠,眼睛就蒙上了水汽,眼珠狡黠一转,正经道:“秋收,我叫秋收。”

      柯否眼都不抬,只自顾自地在案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玄黄无聊,便细细打量这老实教书匠。柯否如果真身是只狐狸,那多半是指毛色如雪的白狐狸,玄黄翘着尾巴得意地想,天底下只有两种颜色顶好看,一种是自己身上这种,自不用提,还有一种就是白色,要那种清灵透雪的白,就和这臭教书的面皮似的。

      大多狐狸化形后总有种收不起的媚态,玄黄看不起,觉得那是化形术没修到家的缘故,看眼前这只狐狸,只是坐在席上提笔写字,浑身就有种清贵娴雅的气质,他鸦青的头发如瀑一般披散下来,肤色洁白晶莹,眉目俊朗端庄,偏偏唇色血红。玄黄两只爪子揣在胸口,心道,这真是位极品美人啊。

      可惜美人气质高华,凛然不可侵,端如高山雪,看一眼尚可消夏日余暑,多看两眼就要被冰住了,玄黄略有点失望地想,虽然皮相不错,果然气质太冷,失之可亲。

      “唉,你做这教书先生可有什么趣味?”玄黄用尾巴去够柯否的笔,他一团狐狸身量生得小,可尾巴却又大又蓬松,软软地卷住白毫笔,娇气道,“哥哥长得这般好看,不如下山去,无论男女,先勾上十七八个,一证我狐族威势……”

      柯否:“……”没想到他这些年沉眠,狐族的基础教育竟然沦落至此,已经到了需要出卖美色证明威势的时候了……柯否从善如流地撂下手里的笔,绕过面前这只油光水滑、扰他工作的大尾巴,换了个方向拿了支工笔准备勾线,他在端砚边上舔尽了余墨,沾上一点金粉和浆,提笔没落在刚抄的佛经上,笔锋一转。

      转到了黑狐狸的额头上。

      玄黄浑身僵直,连尾巴毛都纷纷竖直。

      柯否眯起眼认真审视笔下这只小狐狸,发现这一点金粉点的恰到好处,让这黑漆漆一团更加灵动几分,这才慢条斯理地低头去勾他的金线,“这是哪家来的浑小子,尾巴毛都没换过几次,竟也想这些风花雪月?”

      玄黄被他一笔戳在额头中央,戳得上半截话茬都接不上,连忙支棱起四条短腿在柯否的小案上逡巡一番,终于在岸边一角寻到个水缸,他仗着自己身材娇小,行动灵便,噌地一声就窜上了水缸,四足落在缸边,低头从那洗墨的水里看自己的影子。

      水缸里的水也不知道是洗了太多遍,还是换的太不勤快,水色玄黑,用来照镜子倒是不错,玄黄在缸边照影自怜,越发觉得额头上这一抹金痕点得十分入他心怀。

      他趾高气昂地从水缸边一跃而起,着落点早就看好了,就在柯否的肩头,玄黄抬高了下巴,仿佛恩赐般开口:“我看你书教的一般,这画工倒是不错。”他开心时,人身倒还能藏住几分,换了狐狸真身,尾巴就控制不住地左甩右甩,摇头晃脑地乐呵起来。

      柯否修长的脖颈就在玄黄边上,小小一团狐狸,身子上暖烘烘的,皮毛丰茂细软,洁白的耳垂上慢慢染出一抹粉色。

      “别动。”柯否轻声道,笔下不停,伸手把玄黄捉个正着,拎到自己的腿边,“你既入学,就需守这族学的规矩,看你尚未化形,坐姿便不提了,可狐形也没有到人肩颈上……的道理。”柯否语义含混地把中间一段糊弄过去,他垂着眼睛看膝头边的一小团,还不知道这黑团子化形了将是何等爱娇又懒散的模样。

      别的不说,想听的入耳,不想听的一改听不见,这等功夫还是有的,他自顾自道:“我瞧你这雅室就十分的不错,明日我就来上学吧,你看我也未曾化形,一点位置也不占你的,只需在你膝旁给我找个软垫,我靠着你也能多学半本书!”

      柯否一时啼笑皆非,“我真身也是一只狐狸,可不是什么书蠹,你这么想,怕是求错了人。”

      玄黄得意洋洋地缩在他膝头,一本正经否认道:“非也非也,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日我看公子十分颜色,三分在皮,七分在骨,靠着这一把潇潇君子骨,可不是能多看几页圣人书么?”

      柯否把笔换到左手,笔下的金线流畅婉转,右手伸出一指戳在小狐狸颊边,笑道:“我看这一团不像是什么狐狸,倒像是千年的雀儿成了精,没有几分媚骨,反倒如此聒噪。”

      玄黄美滋滋地嗅着这人身上传来的好闻香味,突然脑袋一晃,“族学中来的小狐狸是不是都有固定的学舍?”

      柯否瞥他一眼,这小狐狸倒是拿腔拿调,仿佛自己不是个小辈似的,“然,可有难言之隐?”

      不说别的,这柯否也不知道是那块山头的老古董,竟然连他一直玄色黑狐都当作寻常的奶狐狸来对待,若是真让玄黄进了学舍,明日就得惊动族里的老骨头们,玄黄思及此,连忙道:“我……我睡不惯那通铺,若我与他们一同睡,身上必然会起疹子的!”

      玄黄头一次为自己这身黑漆漆的皮毛感到庆幸,若是化作人形,那脸皮多半要红透,果不其然柯否那头沉吟了半晌,他听到“笃”地一声,柯否放了笔。

      柯否两手伸入玄黄的腋下,轻轻一托,举到脸前问道:“那你……”

      玄黄心中一喜,难道这人如此识情识趣?

      “可会自己刨洞?”柯否状似为难道,“可这天气阴冷,恐怕夜间多雨,你那狐狸窝可会漏水?”

      玄黄气结,一掌拍在柯否脸上,“滚!”
      ——
      柯否还是给他单独找了个小小院落。

      院中只有一棵错了时节的桃花树,此时长着些毛茸茸的绿叶,虽单调了些,但也颇有生机。树下一方石桌,两个小小石凳,就再无其他东西了。

      “这方院落原是我父母居所。”柯否把玄黄放在地上,任他上蹿下跳,“如今父母远游,借宿一晚应当亦可。”

      玄黄刚露出爪子尖,准备在桃花树底下磨一磨,乍一听柯否这么说,连忙仿若无事地把指甲缩回去,用软软的肉垫在树根附近扒啦几下,赞许道:“令尊灵堂好品味,这树更不是凡品,只是今日秋思尽望,没有桂树,这桃花树也可尽几分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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