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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你也曾经梦见过(终) ...

  •   下雨了。

      雨水敲击着台阶,躺在黑暗中的克罗丽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蜻蜓,变成了银鱼,变成了小鸟,变成世间一些活泛、自由而无用的生物。有的时候,她是草原上奔跑的一只鹿。她想要这样一直奔跑下去,但是摔倒在牧草上的时候,一只蝴蝶飞了过来,正好停在她的鼻尖。她不由得凝神去看,与鼻尖上微微颤动的蝴蝶双目对视。忽然,她想起来,她不应该在这里,她还有事情要做。

      梦境骤然破碎。

      猝不及防间,她向下坠落。穿过风、穿过草地、穿过太阳、星星与月亮的混乱轨迹,以片翼上的鳞粉为起始,她不停地向下坠。浮光掠影间,她看见衣柜里整齐叠好的笔挺警服,看见书桌上摆着的法学籍典,看见雨淋湿的墓碑和从未靠近过头顶的黑伞,看见被大风吹走的毛线帽。景色迷乱而纷扰,她坠入他人的梦里。最后她看见一个穿斑点夹克的黑发男孩,他在小船上,正坐在一堆鱼桶中间。冥冥中,这个正在用小刀开汽水盖的男孩忽然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突然,天光乍开,一切归于平静。

      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带进了新鲜而寒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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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力正在恢复,但是街头巷尾还是很暗。这一带都是待拆的房子,街灯也因为警备上的懈怠而变得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穿堂风,克罗丽靠在墙上,双手环胸,安静地抵御着身上温度的流失。

      站在她旁边的是布加拉提。他扫了她一眼,开始解身上西装的扣子。

      “别解了。”她依旧抱着自己裸露的手臂:“没多大意义。”

      的确没有意义,大家的衣服都半湿不湿。这里三个躲在破烂屋檐下躲雨的人,她穿着吊带,布加拉提浑身是血,福葛半张脸是青肿的。简单来说,一个比一个狼狈落魄。接头时,她递给福葛自己的手链,意思是别让他的头发扫到脸上的伤口。一向没有扎头发习惯的福葛接了,还是没把掩盖脸颊的刘海绑起来。此时此刻,布加拉提的手停也没停。他依旧解开了胸口下的头一个纽扣,轻巧地摸进只有蕾丝胸衣遮掩的左胸之下,然后停住了。

      “……”他似乎在回忆什么:“你的硬币,我应该放好了。”

      几乎不用想,她立刻明白过来。是那枚金币,是那枚她一直带在身上,乔鲁诺唯一没法赢走的那枚金币。是在路上掉出来了吗?今天她一直把那枚金币放在裙子内侧口袋里。难得有一天,布加拉提把东西收在了西装内侧的暗袋,而不是随便身上开的哪条拉链里。可是,偏偏就在这天,他遇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西装缺陷:专门设计来装细碎东西的西装暗袋,实际上并不适合放细碎东西。

      “……那个啊。”克罗丽不由得浅淡地微笑起来:“没事,那是我的幸运硬币,它会回来找我的。”

      也许由她来说幸运,总有点不对头。但是布加拉提并没露出什么其他表情,毕竟有些意大利人远比她迷信。比如传言可以带来爱情或者和爱人分手的特莱维喷泉,每年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去丢幸运硬币许愿。布加拉提静静地把扣子扣了回去,然后和她一样,靠在身后待拆建筑物的石墙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讲了一句:“谢谢你在□□的帮忙。”

      “……”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克罗丽微笑着说回一样的话:“那谢谢你今晚把我搬来搬去。”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可能他们碰不上反而会更幸运一点。如果她真的是个迷信的人,可能到了今天,她也会多少相信一点世界上存在着,所谓的‘命运的捉弄’吧。

      布加拉提再没有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就是这里吧,集合的地方说的好像就是——噗呲,哇哈哈哈哈哈福葛你的脸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巷口那里传来非常熟悉的吵闹声音:“你不要每次都用脸去接别人的攻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啰嗦!”可能是真的在意破相的问题,沉默很久的福葛终于响亮地骂了一句:“拖拖拉拉,你以为你是乌龟吗?”

      来的人当然是米斯达和纳兰迦。米斯达的深蓝毛衣从领子到肩膀都变成了深色,但那更多的应该是他自己的血。他随手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枪,才把枪收进……裤/裆里。纳兰迦第一个跳了起来,往这儿疯狂招手,然后做了一个伸展双臂的姿势,大概是为了收起替身。总而言之,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但又很精神。

      多少已经有了点经验教训,克罗丽略微一弯腰,用手把自己推离墙面,然后借着这点推力站直了身子。她刚一站直,纳兰迦就像弹珠一样撞了过来,带着她和福葛撞成一团。胸很痛,这已经是第二次发生这种事了,她的一边吊带都滚到了胳膊上。此刻她似乎没有性别,只是他的又一个意气相投的街头伙伴。纳兰迦‘哇’地大喊一声,使劲用头发蹭他们两个,不像是人,更像是什么和其他野狗热切打招呼的流浪小狗。

      “太好了!”他大喊大叫道:“大家都没事!谁的脑袋没有像漏气的足球一样憋下去!”

      “别把头油往我身上乱蹭!”手忙脚乱地闪了几下,福葛难得有点忙乱地推了纳兰迦一把:“你是傻瓜吗!身上都是灰!不要到处乱弄!”

      没有人帮忙。布加拉提靠在墙上,微笑着插着裤袋袖手旁观。米斯达慢纳兰迦几步走了过来,和布加拉提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大概因为战斗让人平静,他现在看起来一身轻松,和往常也没什么两样了。为了挣脱,她一弯腰,从抱成一团的混乱局势里钻了出来。米斯达扯着两条肩带把纳兰迦拉了回去,跟他随手比划了几个手势。克罗丽完全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期间他甚至对她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但纳兰迦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发出想起什么似地恍然大悟的声音,笨拙地一边把手合起,一边从手里蹭了什么进去,然后再伸到她面前变戏法般地展开——

      ——他的手心上是朵蔫巴巴的叠纸花。

      “嗒哒!”纳兰迦兴高采烈地说:“以前我妈妈教我的!”

      纸是撕成正方形的传单纸,上面还有男鞋的广告。纸淋了雨,揉成团,再折成花,动作毛糙之下,不破破烂烂都很难。但是,真奇怪啊,她像是从来没有收过这样的礼物一样。她下意识地要去接过这朵纸花,但米斯达已经见势不好,老鹰捉小鸡似地一把把纸花盖住。

      “嗯、嗯——算了还是下次再给你吧。”像是后悔了,他有些苦恼地拉长了音:“‘性感手/枪’真的很努力了,它们第一次学做这种东西嘛。要不下次折个星星给你比较好,听说纸星星可以带来幸运之类的——”

      他话音一止,因为福葛先一步冲了出去。

      ————————什么?

      她转过身去,但福葛已经牢牢挡在了她的面前。尽管如此,福葛还是没能完全挡住她。从福葛的头顶仰头看去,她能隐约看到来人——是阿帕基,他正扛着什么,像个子高大的搬运工似地站在那里。

      “……阿帕基。”她听见福葛语气复杂地说:“你在、干什么啊……干嘛把这么危险的家伙带到这里来!”

      “……啧。”阿帕基晃了晃,似乎想直接绕过福葛,但显然东西不轻,行动不便限制了他。他发出遇到麻烦时的咋舌,但听上去并没有真的生气:“你让开,这和你没有关系。”

      …………那是什么?

      旁边站着的纳兰迦,表情并不能作为参考。他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很困惑,有点像是平时打游戏的时候玩到了解密环节。克罗丽眯着眼睛,从福葛身后望出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首先光线就太暗了。但站在那里,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阿帕基是来找她的,这东西是带过来给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转头看了布加拉提一眼。布加拉提也正在看阿帕基,他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于是,克罗丽拍了拍福葛的肩膀。

      “让我看看。”她平静地说。

      背对着她,福葛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接着,他无声地让开了。

      现在,她一个人站着了。没有人挡住来人,她自然一眼就看清了阿帕基扛着的是什么。但在看到的瞬间,克罗丽首先意识到却是别的事情:阿帕基违背了布加拉提的指令,或者至少在违背他指令的边缘徘徊。

      因为他带来集合地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敌人。

      他还活着,但也出气多、进气少了。鼻青脸肿不说,身上也都是殴打留下的伤痕。尽管如此,她也一眼就发现,她并不认识他。或者说,作为出入一个总部的同僚,她只是和他打过照面,记得他是某个小队的队长,并没有真的和他认识过。但□□和穿越者,至少有一点非常相像:很多时候他们攻击对方,并不真的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大家没有私人恩怨,但到头来,一切又都难以避免。

      “……我和这家伙的债已经清了。”阿帕基随意地靠在墙上,擦了一下鼻唇沟上的鼻血:“剩下的是你的了。”

      “………………”此情此景,克罗丽也想不到,自己会微微笑了出来:“扛了这么远,也算是你厉害。”

      她明白阿帕基的意思。如果想要知道自己的信息有没有泄露出去,最让自己安心的方法当然是自己去问。说是问,也往往不是问,是掺杂了很多别的方法的问。当然了,她不擅长那种‘问’,也不需要那么问。以往是心理分析员就有这份好处,尽管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面对地上的男人,她抛出了一个朴实的问题:“除了队友,你有和其他人说过我在哪里吗?”

      躺在地上的男人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从他的表现来看,甚至很难判断他是不是意识清醒的。但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微微转了一下头,很慢很慢、然而目标明确地、透过充满血块的眼睛看向她。

      “……应该没有吧。”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她平和地说:“我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坐标,你们自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坐标。道理很简单,谁想让自己的猎物被其他竞争者找到呢?更何况,如果真的有其他人——你早就说出来,好用来交换让自己活下来的机会了。”

      地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实际上,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克罗丽终于感觉到,她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眼也不眨地看透别人所有的秘密了。她失去了自己的恐惧,从而也失去了自己的能力。她不是那个害怕有人跟着自己回家的女警官,也不再是那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甚至能拥有一切的小女孩了。她有弱点,但不被弱点所制。她不够强大,却又足够强大。归根结底,她真正能完全掌握在手里的东西,不是能力,不是武器,也许只有她自己。

      “……”她转过头去,简单地问他们:“谁能,借我一把枪吗?”

      过了一会儿,米斯达把自己的枪递给了她。

      很奇妙地,其他人并没有说话。这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在这种氛围中,她举起枪,简单地一击毙命。她没有什么情绪,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把枪还给米斯达以后,她看了看天,一个人走出了小巷。走出巷口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发现是乔鲁诺。

      他头发有点乱,平时整整齐齐束好的甜甜圈有些松垮,小辫子的发尾也散开了。此刻他无声地喘着气,很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他看着她,罕见地皱着眉头,眼神在所有人中间扫来扫去,似乎在思考今晚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她对他笑了笑。

      朦朦胧胧的雨丝飘了下来,她先是举起手来,遮了一下落在脸上的雨丝。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无济于事。克罗丽抬眼,看了看落雨的天空。很快,她就放下了手,静静地走入了黑夜的雨幕里。

      雨淋湿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1、最近特别特别忙,论文PPT轮班转,然后又是睡眠不足,又是牙痛,又是姨妈痛……总之,现在才终于写出来啦。
    2、下次更新是9月30号,我尽量在那天更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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