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二月 3 ...

  •   大年初一早上,袁宝儿想,虽然婚姻要完了,但是人情世故还在,他们毕竟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公公婆婆拜个年。可碍于方隶的事,直接跟公婆对话还是有些别扭,她的父母也不太想跟方隶说话。于是,袁宝儿跟方隶打了个电话,大致敷衍了几句,客套地让他转达了拜年的吉利话,就挂了。
      人情这东西就是这样,明明毫无意义的举动,你做了,就避免了将说三道四指摘。其实,他们两个家庭本来就已经没什么情谊了。
      拜完年,方隶在微信上跟袁宝儿说,你还好吗?
      袁宝儿看了看,回:还好,你也好好过年。
      方隶:唉……
      袁宝儿觉得烦,事到如今他还假装显得这么不舍这么为难,何必呢,就没回。
      方隶的信息又过来了,还是那句念叨烂了的废话:你说,我们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
      袁宝儿不想回,但是不回吧,又显得自己无情、没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了两句。
      方隶终于说了结束语:那你好好休息吧。
      袁宝儿瞟了一眼,拿着手机发愣。她还要回信息吗?她还要这样尬聊吗?有什么意义呢?方隶这态度是留恋吗?是在自责吗?他后悔吗?
      正胡思乱想,方隶的信息又发了过来:宝宝宝宝,快来跟我视频呀……后面跟着两个色咪咪的表情。袁宝儿刚看完,那边秒撤回。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两秒钟之后内心的火才“腾”地涌上来:得,方隶这是手快发错了。
      袁宝儿觉得快要气炸了:这边跟我说着怎么怎么不舍得,怎么怎么难过,转脸就给人家发视频,字里行间的快乐恨不得溢出手机屏幕!这是跟川剧学的变脸儿?她气得发抖,给闺蜜打电话,把情况噼里啪啦说了一遍。正说着,方隶的信息又发了进来,一串省略号,后面跟着连个擦汗的表情。
      闺蜜听得瞬间情绪高涨,紧接着提醒她:“你还等什么呢?还不借着这句赶紧发火?这情绪铺垫得多到位,他这不找骂吗!你不是正好觉得他在那卖惨博同情挺烦吗?现在,把你的不满全发过去,别错过机会!”
      袁宝儿盯着方隶那尴尬的感叹后看了两秒,飞快地打字。
      方隶又一条信息发进来,试探她是否看了那条信息:你去休息了吗?
      袁宝儿憋住火,长篇大论足足打了五分钟,一股脑发了过去:你别再这样了好吗?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准备跟她在一起,那你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别再给我发这样的信息!你问我你我怎么到了这一步,又感慨又悲叹,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一步的吗?不管我过去怎么对你,我知道错了,我准备改,你的过错我都原谅了,可你回来了吗?这几个月每一次你都怎么承诺的?你让我信你,我一次次信了,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别人!你做出了选择,我不怪你,我成全,可你还回头一遍遍问我,你是什么意思?还想再犹豫吗?脚踏两条船很爽吗?要离婚了要失去我了,你又选择困难了吗?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她,那我们以后就没有关系了,我说了,以后死生再不相关,你管我休息不休息,找你的宝宝去吧!
      一口气发了这么多,袁宝儿心里的火发出来不少。方隶又是一串省略号发来,又是辩解又是示威地撒谎:其实我是故意发给你的,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恨我,也不爱我。你生气了,至少说明你爱过我。
      我爱你祖宗十八代!
      袁宝儿把手机摔在床上,起身离开了房间,这里的气氛让她感到胸闷。这回,袁宝儿真正感觉到,她对方隶再也没有任何感情了。爱,恨,不舍,愧疚,全部随着这段对话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可笑、怜悯和烦躁。

      正月初七,上班族的假期到了,大家开始上班。袁宝儿穿了身粉嫩精神的衣服,仔细打扮了一下才到总部去开会。新年新气象,大家都精精神神地来了,凑在一起互相说着吉利话,讨个好兆头。
      欣欣姐看到袁宝儿眼睛一亮,低声问:“气色不错啊?怎么样了?”
      袁宝儿当然知道她特指的是婚姻,便坦然笑笑:“准备离了。”
      欣欣姐皱了皱眉,又马上微笑起来:“好!怎么着都得有个结果了,再拖也是一样!”说完,她马上扯开了话题,张罗着大家中午去哪里聚餐,想吃什么。同事们凑过来叽叽喳喳,袁宝儿受这气氛影响,也感到开心起来,她好久没跟这么多人在一起聚聚了,还真有点想凑个热闹。
      可是,吃着吃着饭,气氛就不那么和谐了。她们这一批同期年纪差别不大,最多相差个三四岁,二十八九三十一二,正是结婚生子磨合小家庭的人生阶段。同期十个人,七个女的,话题除了工作,就不免围绕着生活、育儿、电视剧、明星八卦、衣服跟化妆品,三个男人互相说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低头吃饭,被女同事们揶揄时才抬头赔个笑答句话。
      有个女同事,平素很烦人,好攀比,好打击别人,最爱八卦别人的不幸从中获得快乐。现在,这家伙正不管不顾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己的家事儿,说她老公赚得少没事业心吧,说孩子不听话不好带,说婆婆不爱管家里事儿……乱七八糟家长里短的,别人宽慰她两句,她马上就怼:“你不知道……”别人附和,她立马又不高兴。袁宝儿听着好笑,也不搭话。
      女同事突然问到袁宝儿身上:“诶,袁宝儿,你怎么突然瘦下来了?去年冬天还没精神,我还以为你家里有什么事儿呢!今天打扮这么好看,给谁看的呀?”
      袁宝儿有点为难,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等她过几天离婚了,这些参加过婚礼的同事怎么都会知道。她正想要不要现在就透露点呢,欣欣姐在一旁掐住她的手突然说:“你报的那个瑜伽班还真有效啊!挺近的吧?我也想去,看你这锻炼效果不错啊!”
      袁宝儿会意地朝欣欣姐微笑,自然地说:“是挺近的,下回我带你去。那个老师挺好的,我这半年减了不少呢。”
      坐在一边的男同事打量了袁宝儿,惊讶地说:“还真是不错啊!也给我下那个瑜伽班的地址,我老婆一直说想去练瑜伽呢。”
      袁宝儿点点头:“好啊。”
      “呦,还是小李会疼人啊,你老婆真有福!”那个八卦的女同事立刻酸溜溜地说。
      小李笑笑:“我们家孩子刚断奶,我妈一直让我陪我老婆出去玩玩,旅旅游。说孩子重要,大人也得有自己的生活。”
      这话一说,几个已婚的女同事不约而同地面露羡慕之情,有人叹口气,想起了自己家的糟心婆媳关系,有人想起了不体谅人的老公。
      另一个男同事不屑地打击:“玩什么玩儿?你一个月那点儿工资,连烟都戒了,能省下几个钱?又报瑜伽班又出去旅游的,花那些闲钱不如先买辆车!你妈还来看孩子,你媳妇儿咋这么娇气?”
      这话顿时触犯了众怒,女同事们纷纷声讨他大男子主义。小李倒是无所谓:“嗨,穷有穷的过法,也得看怎么花。我不抽烟,省得我老婆担心我身体,还能两人一起玩儿一趟,哄她开心。我妈说了,家和万事兴,值!”
      众人又是一阵袁宝儿和欣欣姐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争辩谁对谁错,心中都升出一丝伤感,互相看看,彼此对视苦笑。
      十人却显现出百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正月十五之前,袁宝儿妈心平气和地跟袁宝儿说,把方隶叫回来最后吃顿饭吧。他能这么干脆利落给你三十万,咱们白落了这套房子,也得谢谢他,好聚好散吧。
      于是,袁宝儿给方隶发了信息,方隶说,要是明天不加班他就来。袁宝儿给闺蜜打电话,说,事情就这样,家里也都同意了。闺蜜一听她妈要说谢谢方隶就恨铁不成钢劈头盖脸训斥:“你是不是把你妈都给拐带傻了?啊?这事儿有什么好谢的?他不应该吗?你之前清算错误的时候老是强调他出轨是实质性错误,你的错只不过是婚内常见的纠纷,现在你还谢谢他干嘛?要是他出轨之后你俩立刻离婚,也就算了,可你经历了四五个月的纠结痛苦又等又不等的你都忘了?他这就是补偿,你谢他啥啊?你们家只能说:‘俩人都有错、可惜没缘分、事儿都过去了、好聚好散吧’,这就仁至义尽了。至于他给了你房子,只能说他还算有良心,就既往不咎他出轨的事儿了,你谢什么谢啊?戴绿帽子还感恩戴德?”
      袁宝儿想想是这个理,这种情况下还说谢,自己也太卑微了。赶紧告诉她妈,等见了面,好脸儿可以给,但话不能这么说。
      可是,第二天,方隶推说加班,没来。袁宝儿爸妈什么也没说,想必挺伤心的,毕竟把这个女婿也当半个儿子很长时间了。方隶以前总念着袁宝儿爸妈的好,现在这样也是没脸见岳父母,躲了。
      这样也好,袁宝儿想,也好,就这样吧。
      过完正月十五,这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袁宝儿爸妈又待了几天,做了多少好吃的堆满冰箱上下层,把整个房子擦得锃亮。他们假期结束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女儿,有事儿一定要对他们说,这才百般不放心地回了家。方隶算准了时间,袁宝儿爸妈前脚走,后脚就给袁宝儿打电话,说,我们出来谈谈吧。
      袁宝儿想,为什么不回来谈,要去外边呢?但也没细问,就答应了。
      两人在一个咖啡店见面。方隶脸色很差,低着头,搓着手,低眉顺眼地寒暄了两句。
      袁宝儿一见他这德行,心里就有了数:又是那副食言后自己想办法找补面子的嘴脸,恐怕是后悔上次给了那么多,来还价了。她突然觉得好笑,就憋不住笑了。
      方隶惊讶地看看她:“怎么了?笑什么?”
      袁宝儿摇摇头:“没什么,看到你,高兴。”
      方隶的表情顿时极为精彩:又有点受宠若惊的快乐,又有点无颜见人的惭愧,眉毛嘴都不知如何是好,抽抽着胡乱运动了一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袁宝儿淡定地喝着咖啡等他开口,反正不是她要反悔。
      方隶踌躇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张嘴哭穷,说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搞笑,这话说的。又不是袁宝儿自己提出来要那么多的,是他自己非要多给,要不是她拦着,他还准备写三十五万呢,好面子又没能力,这事儿又不是一两次了。袁宝儿这么想着,从前就对他产生的轻蔑情绪又升起来,但是她知道,如果当面驳了他的面子,方隶马上就会焦躁,那么这次谈判又白来了,于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儿问:“嗯,我也知道你上班不容易……那,你能给多少?”
      方隶扣着衣服下摆,让袁宝儿说个数儿。
      袁宝儿从来不会讨价还价,上街买衣服都只会说个能便宜点吗,现在这状况,也只能胡乱开口了:“二十八万吧。”
      方隶苦笑:“你还两万两万地减啊……”
      袁宝儿没听出这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就问:“那你怎么想呢?”
      “……二十五万……行吗?”
      她听了,不说话。方隶总来这一套。如果一开始就敲定二十五万,她也同意,因为她的底线其实只是一人一半。可方隶每次都这样,瞎承诺做不到的事情,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希望越大,失望自然就越大,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对他报什么希望了,这也是她长久以来慢慢越来越看不上他的客观原因之一。
      方隶不敢抬头,眼睛偷偷摸摸瞄着她。袁宝儿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答应:“行吧。都到这一步了……爸妈那边……怎么说的?”
      “他们也同意离了……就是有点嫌要的多……”方隶说得很急切,生怕她还对公公婆婆有什么幻想:“他们本来只想给房子的,我跟他们说你要四十万,他们才勉强同意多给……”
      袁宝儿顿时觉得心凉又气愤。第一是公婆本来多么坚定地说着要站在自己这边,最终还是做不到,态度立刻就冷淡下来,还现实地不想给她补偿;第二是方隶最后最后还要在长辈面前抹黑自己是个多么物质的人,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她立刻揪着这点质问了两句,方隶马上冷着脸不说话,低下头梗着脖子。这气氛,立马就回到了他们婚姻中最常见的冲突模式里了。
      唉,何必呢。袁宝儿冷静下来,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二十五万总比没有强,怎么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于是,敲定了这个金额,重新签了协议,这事儿就算商讨完成了。不过,领证不急于一时,房子需要过户,过户前要缴齐贷款,还要很多手续要办。就算她再怎么烦心,也必然要再跟方隶见上几面。
      于是,袁宝儿认认真真地在协议上签字:“……⑴存款:双方名下现有银行存款共元,双方各分一半,为元。分配方式:各自名下的存款保持不变,但男方应于_201*_年_4_月_30_日前一次性支付二十五万元给女方。⑵房屋:夫妻共同所有的位于XXX的房地产(仍有贷款二十一万四千元)所有权归女方所有,房地产权证的业主姓名变更的手续自离婚后一个月内办理,男方必须协助女方办理变更的一切手续,过户费用由男方负责……”
      逐字逐句填写完毕,最后落款:女方,袁宝儿;男方,方隶。
      往后,她就一个人了。从小依赖父母,后来依赖对象,袁宝儿一直就是个依赖型人格,从来都觉得自己没什么独立生活的本事。她会什么呢?除了跟亲人撒娇,跟老公耍赖,她能独立处理什么事情呢?但是在写完离婚协议收起笔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段漫长的生命历程结束了。她经历了很多别人都闹得要死要活的婚变,她失去了曾以为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居然还好好地活着,而且还瘦了、漂亮了。她本来惊恐万状自怜自艾地跌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现在居然体体面面地站着,内心平淡自若。她比她想象得要坚强。
      蹉跎岁月让人衰老的同时,痛苦的阅历催人成熟。
      她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经历了磨人的爱恨与失败的婚姻,才真的长大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