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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一月 5 ...


  •   天将亮的时候,袁宝儿独自开车到火车站,把车停到按天收费的停车场,检票、进站,坐在人迹寥寥的候车室里等待车来。
      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不一会儿,低低的呜咽响了起来,空旷的大厅成了个扩音器,那哭声越来越鲜明响亮。清晰得让人不得不注目。大概是空旷给了她安全感,她以为没人注意自己,便放心地哭起来。虽然蒙住了脸看不到眼泪,可她不时前倾的身体,因哭泣抖动的肩膀,还有似怨似诉的哭声,让人立刻感染上悲伤。
      袁宝儿看着她,周遭零星的旅客也都看见了她。没人面露不快,没人上前安慰。大家都戴着各自有些怜悯有些别扭的表情向别的方向转过头去,装作看不见。她是不是被丈夫抛弃?是不是被儿女嫌弃?她失去了亲人吗?她得了重病吗?她丢了钱财吗?她为什么悲伤?为什么哭?为什么哭的如此不能自已?袁宝儿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也不敢打扰她,就起身打了杯开水准备检票。
      从饮水间出来时,那女人已经不哭了,擦了眼泪坐着。袁宝儿没敢上前看她的容貌,便径直走了过去。候车室里令人心酸的哭声消失了,但悲哀的源头还在。她怔怔地坐在角落里,以为没人察觉她刚刚宣泄的悲苦。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善意地沉默着,所有人都发现她已经停止哭泣。
      她经历的痛苦一定也还在,可是她已经不再哭了。每个人都得这样,一个人承受自己的悲痛,一个人整理,一个人面对。即使一个人嚎啕痛哭,也要一个人擦干眼泪。
      袁宝儿想着她,想着自己,不禁已经热泪盈眶。
      上车坐了一会儿,对面来了一对父子。男的三十多岁,头发里有不少白丝。男孩儿六七岁,很瘦,个子不高,有点儿顽皮,但并不胡闹,只是小声缠着爸爸给他讲故事。父亲看起来文质彬彬,很有礼貌,轻声逗着儿子,不时做出让孩子压低声音的手势,尽量不打扰别人。开车的时候已经天亮了,硬座席上挺了一夜的旅客们纷纷醒过来,列车员开始在车里穿行着卖早点。有乘客见这男孩子很乖,就逗上几句,给个糖果,男孩儿犹豫着回头看爸爸,爸爸含笑点头,他就道了谢接过来安静地吃。乘客跟这位父亲搭讪,周末带孩子旅游去啊?年轻的爸爸笑着摇摇头,看着儿子说,不是,带他看病。袁宝儿听了,诧异地看着男孩儿,确实不高不壮,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看那位爸爸神态自若,并没愁眉苦脸,可能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从他们的交谈中,袁宝儿听出这孩子有慢性疾病,必须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检查、治疗,估计花销也不小。可是看这对父子衣着整齐,神态也很轻松,似乎这家人并没有把这种情况当成一回事儿,很乐观。
      袁宝儿想,就算不是严重的疾病,这种事情也够折磨人的。但是生活就是这样,乐观不乐观,怎么对待,事情该发生就会发生,不会因为重视、悲伤就逃过一劫。那还不如快乐点。
      这么想着,袁宝儿自己的心情突然也变得愉快了一些。
      到达时已经快要十点了,袁宝儿出了站,按照指示做地铁,换乘。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独自旅行,原来她很害怕这样陌生的环境下自己会手足无措,但是现在,这趟繁复的旅行却让她感觉到小小的成就感。
      到站后,远远就看到闺蜜正站在闸机外等她。闺蜜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一身旧衣服不甚整齐,袁宝儿奔向她,就见她正坏笑:“还不错啊。”
      袁宝儿很开心,挽着她求夸奖:“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出远门……我以为我不行,但是好像没什么困难……快夸夸我。”
      闺蜜看看她,挑起一边嘴角,说不上是挖苦还是嘲讽,反正挺认真地说:“呵呵,你今年要不是三十岁而是十三,我还真得好好夸夸你。”
      袁宝儿只笑,闺蜜的嘲笑她从来不生气,只觉得损得很有趣。两人寒暄了两句,袁宝儿问起闺蜜的老公:“你老公在家呢?”
      “没有,上午去跟他们同事到仓库加班盘货,下午跟人约了踢球,晚上才回来。”
      袁宝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闺蜜是个家庭主妇,周末竟然允许老公自己出去玩,不陪她。
      “你要是不来,我就去他们足球场边跑步了。你来了,咱们逛逛街,下午再回去。”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重逢的喜悦渐渐消退,袁宝儿的心思重新被“方隶出轨霞姐”的想法占领,看见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老是在琢磨着该怎么办。
      闺蜜一直不搭话,总是带她逛各个店铺,企图用吃的、好玩的来吸引她的注意力,但是袁宝儿完全看不到眼里,没两句就回到了自己的注意力上。
      中午,两人在一家韩餐饭馆吃部队火锅,袁宝儿觉得味道不错,很正宗,闺蜜也说,不错。可是刚吃两口,袁宝儿又开始发怔:“你说,他这周不回来,是不是跟霞姐一起住呢?”
      闺蜜不说话,斯哈斯哈地吸溜火锅面。
      袁宝儿眼前开始出现无穷无尽的场面。
      闺蜜嘀咕,这为什么叫部队火锅呢?韩国服役就吃这个吗?
      袁宝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继续想着方隶跟霞姐。
      “咱们上学时不是还迷过韩团呢吗?这时候也都是大叔了……”
      任闺蜜怎么叨叨叨地扯开话题,袁宝儿总有本事儿一秒钟拉回方隶身上去。闺蜜尝试多次无果,
      也就任她去了。
      吃完部队火锅,两人又逛了逛商场,然后走着回了闺蜜家。一开门,一只丑萌的土狗就在门口挣命打滚儿撒娇求抚摸,闺蜜边骂着“滚蛋”边忙不迭地脱了鞋对着那狗轻轻一踹,给狗踹了个骨碌,又伸着大舌头冲上来。闺蜜闪身躲过了,狗好奇地朝袁宝儿扑来,袁宝儿摸摸它,突然一阵心酸:要是单位的小狗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闺蜜拎上捡屎器垃圾袋,刚拿起狗绳,那狗就兴奋地撒欢儿。俩人下楼遛狗,碰见了小区里的大狗小狗,一个个求抚摸,狗主人们互相聊天,这才算真正让袁宝儿从“方隶霞姐”的脑补里松快了一会儿。遛狗一个多小时,刚回家,袁宝儿第一句话就是:“方隶会不会已经回去了?要是他发现我不在怎么办?”
      一听这话,闺蜜无奈地看了看袁宝儿,说:“你跟我去图书馆还书吧,一路上谁再提方隶谁长口腔溃疡,OK?”
      因为不想长口腔溃疡,图书馆里又安静,袁宝儿只得把所有脑补都憋着。再回到家时闺蜜老公已经回来了,三个人出去吃晚饭,在饭馆里人多不好说话,边吃边聊些其他话题,直到夜里才回家。袁宝儿求闺蜜,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
      洗漱后,闺蜜搬着枕头就跟袁宝儿并排躺下了。熄了灯,终于夜深人静,只剩下她们两个,袁宝儿杂感交集,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很想再聊聊天:“我们聊聊爱情吧?”
      只听闺蜜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声如洪钟地骂道:“跟你聊个几把爱情!大半夜的,睡觉!”
      十几分钟后,闺蜜渐响的鼾声也带动了袁宝儿的睡意。

      第二天,闺蜜问袁宝儿想去哪儿,袁宝儿想了想,说想去宜家。于是闺蜜老公自告奋勇说租车带她们去,就租了辆电动的小破车。上了高速,车里突然一股焦糊味,闺蜜大惊:“卧槽?咋回事儿?”
      闺蜜老公生性谨慎,立即靠边停车,吩咐闺蜜去后面把警示标识戳到地上,她马上听话地拿着车上的三角警示牌颠颠儿在高速上往后去了二十多米放在地上,然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到了绿化带里打电话等租赁公司的人来。闺蜜老公分析了一会儿,正儿八经地说:“我觉得……我一紧张就想上厕所……”然后回头看向老婆。
      闺蜜低喝道:“滚!你敢!”
      三人在太阳底下站着,冬至月的寒风刮着,又晒又冷。等了二十分钟,租赁公司的人来看了一眼就肯定地下了定论:“没事儿,手刹没拉磨的。”
      于是,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三人又重新上车。袁宝儿想,闺蜜老公还真是够笨的,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俩该不会吵架吧?刚上车坐好,闺蜜立刻爆笑:“卧槽,没拉手刹!哈哈哈哈哈哈哈……牛逼!你厉害,我特么也是在高速上放过警示牌的人啦……”
      闺蜜老公也笑,两人越笑越停不下来,为了安全起见,闺蜜老公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两人放声大笑了五分钟。袁宝儿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生生被逗笑了,加入她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闺蜜揉着脸指挥:“走吧!”
      这件搞笑的意外事件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宜家商场停好车,闺蜜老公拎着手提电脑找到办公区煞有其事地加班工作去了。袁宝儿跟闺蜜开始逛宜家。
      闺蜜突然提:“刚才的事儿好玩吧?”
      袁宝儿不解。
      “没拉手刹的事儿。又浪费时间,又丢人,又挨晒挨冻,又是低级错误。要是发生在你跟方隶身上,你是不是又要不高兴数落他了?”
      袁宝儿恍然大悟,原来闺蜜很早之前提过,情侣间不能较真儿,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闺蜜夫妻之间的相处其实非常简单。他休息日想要踢足球,她就让他去,自己在场边运动;他要加班,可是又想陪她,就拎着电脑开车带她们出来,自己办公;他犯了低级错误,她爆笑;路上有车硬加塞儿,她在车里替他骂得贼顺溜。所谓的婚姻之道就是这样。不是触及原则的大事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吵架,这些生活中无所谓的小事儿,糊弄一下自己,也就过去了。没有谁不需要做出让步,没有谁绝对正确。要么互相容忍,一起好,要么互相放弃,彻底完蛋。
      闺蜜叹口气,问:“你现在还是打算等吗?”
      袁宝儿犹豫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想等,可是他……”
      “没有可是,你要等就必须全心地等,根本不能有别的想象。”
      “他……”袁宝儿正要说话,手机响了,是方隶。她突然紧张起来。方隶说他加班不方便接电话,所以从不给她打电话,难道……他回家了?她朝闺蜜示意了一下,走到一边接起来。
      方隶最开头跟往常一样寒暄,马上就听出了她所处的环境很吵:“你在哪儿呢?”
      “逛商场。”袁宝儿随口扯谎。
      “哦……跟谁啊?”
      “……我自己。”
      “你在哪个商场啊?”方隶的口气满是怀疑。
      袁宝儿有点生气,他自己满口谎话,居然还敢怀疑她,磕巴都不打就说了个商场,问:“你有空过来找我吗?”
      方隶立刻就怂了:“别闹,我们加班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袁宝儿继续逼问。
      “我说了我们在搬办公室,特别忙。”方隶口气也焦躁起来:“我闲了就回去。”
      袁宝儿立刻不说话了,方隶在那边也不吭声。两人在电话里用沉默彼此激怒,彼此僵持。最终,还是以往的模式又重演,方隶叹口气,哄她:“对不起,你别生气。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袁宝儿还是不说话。方隶的道歉让她恍若回到了从前,她因为一点小事就不说话,不理他,他苦苦道歉,甜言蜜语地哄,低三下四哀求。似乎如今一切都没变,只是哄变成了骗。
      电话打了二十分钟,沉默占了二分之一。最后,两人装作平心静气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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