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oming》空俊

9、第 9 章

　　翌日，睡到自然醒的两人，悠闲地吃过午饭，就去了莫高窟。
　　映入眼帘的巨幅壁画上呈现着不同的形象：身姿端庄矜持的菩萨、天真无邪播撒花雨的飞天，威武强壮的金刚，姿曳灵动的伎乐舞者……
　　站在这些轻盈和美、天真饱满的壁画前，陈浚被这纯粹的艺术深深地震撼了。
　　“贡布里希说过：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我常常在想，那么艺术究竟是什么？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说起《林中空地》的时候，你说你想到海德格尔，他曾说西方两千年的形而上学史是存在的遗忘史，存在者显现之处，存在就隐而不现了，或许艺术也是这样。”
　　柯阳安静地听着陈浚跟他分享此时的所感所想，他觉得这时候的陈浚纯粹真实，带着从艺者那种独有的超然浪漫的人文关怀，尽管这种气质平日里被包裹在弛纵随性的囊壳下，却也依然盖不住他身上的光，深深地吸引着柯阳移不开视线。
　　走到085窟北壁药师经变图前，陈浚又想起几年前曾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得见的《药师经变图》，也是这般构图完整，气魄宏大，色彩富丽辉煌，不同元素对立统一，充满了和谐的秩序感。
　　当时带来的震撼之感至今记忆犹新，他接着说道：
　　“在当时这些壁画被创作出来的那个时代，这些伟大的作品并不被看做是艺术，甚至连创作者的名字都没能留下来，但可能也正因如此，才得以纯粹地呈现艺术而隐退艺术家，希望我的作品未来也能有一天达到那种境界吧，真正伟大的事物是会让你忘记它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因为你会以为它本就天然存在。”
　　陈浚还是第一次跟别人吐露出自己的内心实感，对着柯阳好像总能展现出自己最本真的状态。
　　这让他又一次非常庆幸能在这漫长的人生中遇到这么个人，他能让你感到安定，找到归属。
　　柯阳被陈浚的至诚所打动若有所思，突而转头问陈浚：
　　“一个好的创作者除了要具备独特的审美取向、艺术旨趣和极其充沛的创作能量以外，你觉得还需要什么？”
　　“嗯…天赋？还是意志力？你觉得呢？”陈俊好奇反问道。
　　“是要有感情注入，对你所做的事怀有坚定的热望，不然难免归于流俗，隐匿于常人之中。即使产出最终没能被历史接纳而流传下去，起码此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这份对艺术单纯天真的热忱，就像你在林朔然身上看到的一样，我也相信你，所以伟不伟大又有什么要紧。”
　　柯阳转身正面对着陈浚感深肺腑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是啊，伟不伟大又有什么要紧，混口饭吃够养你就行了。”
　　陈老师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啊呸，谁要你养？”
　　“不如下部戏就写你是怎么被我的灵魂打动，进而步步深陷，从此热情洋溢拥抱幸福生活的故事吧！”
　　“……，能不能立稳你严肃文学作家的人设，搞高雅艺术的咱能高雅一点吗？”
　　“从生活逃入文学注定失败，因为文学写的必然是生活。阳阳同学刚还说要有真情实感，这会儿就浮于形式，从于流俗！”
　　“……”
　　后来的日子里，柯阳为了不给自己添堵，终于摸索出了在面对陈老师思路清奇的诡辩时的完美应对策略，那就是——保持沉默。
　　时近傍晚，到了饭点，两人在莫高窟里转了一下午也有点饿了，于是决定干脆去夜市走走转转，感受下西北饮食风情。
　　这个时节正值敦煌旅游旺季，又恰好赶上暑假，夜市里溢满了游客，两边的烧烤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头攒动，相当热闹。
　　跻身于熙攘的人潮中，柯阳被陈浚紧紧牵着，将今天的第四杯杏皮水吸到见底，开开心心地和身边人一起享受着这刻温暖实在的烟火气。
　　阳阳同学已经彻底被路边随处都有贩卖的杏皮水折服，听当地人说是新鲜的李广杏榨成的，酸甜可口，简直停不下来。
　　时刻秉持一个优秀男友的自我修养的陈老师在手机备忘录——阳阳饮食二三事里又暗暗添了一笔。
　　返程之前的一天趁柯阳清梦未醒时特意去买了两箱杏皮水，连同一大堆敦煌特产快递发回了柯阳家里，此举让柯阳父母在对他的满意度评价里又添了一星。
　　走到街市正中段，陈浚顺手接过柯阳没喝完的半杯牛奶鸡蛋醪糟，才刚喝了一口，迎面就碰上一位熟人。
　　说来还真是很巧，平日里大家都在北京同一个圈子里却也没什么机会碰到，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的大漠古城偶遇。
　　“陈老师？太巧了！居然在这儿遇到您，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您呢，是来敦煌玩吗？”
　　说话的人是个脸蛋漂亮、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身材热辣，妆容打扮都相当酷，梳着帅气的拳击辫，紧身的短上衣，搭配工装裤马丁靴，正好露出半截紧实平坦的小腹，隐约还能看见性感的马甲线，站人群中很是亮眼。
　　“娜娜啊，确实很巧这都能碰上，我是来敦煌采风的，前一阵实在太忙了，给自己放两天假缓缓哈哈哈，你是工作？在这里有演出？”
　　陈浚回应道，旁边的柯阳显得稍有些不自在，悄悄挣开了陈浚牵着他的右手。
　　感受到身旁人微妙的小动作，陈老师偷偷看了一眼柯阳的脸，倒是并无异样。
　　“对啊，我这两天在敦煌大剧院有演出，明晚你们有时间的话就过来看看吧，给我指导指导哈哈哈，对了，这位是？”
　　柯阳本来一看这打扮还以为是个很高冷的叛逆少女，没想到小姑娘张□□泼可爱有礼貌，让他还暗自反省自己以貌取人。
　　“这是我对象，叫柯阳，跟你没差几岁，我们明天看情况吧，如果没什么安排就过来看看你。”
　　陈浚坦荡自然地介绍完毕，重新把柯阳的手一把牵住，十指相扣，力道不容拒绝。
　　“哎呀幸会幸会，得是什么人才能收了我们陈老师啊，柯阳你好，我叫刘娜，是个舞蹈演员，有空回北京一起吃个饭，不耽误你们了，陈老师你们明晚来的话直接到剧院门口安检处取票就行，我提前给您留好。”
　　说完，小姑娘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很是识趣地避免了继续当电灯泡。
　　“阳阳啊~”
　　“干嘛？”
　　“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谁吃醋了啊，不要脸。”
　　“哦没有啊，真是遗憾呢。”
　　陈浚状似十分伤心地叹息一声，语气中满是低落失望。
　　“你怎么会看上我啊？你身边明明有那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要跟我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学生交往啊？”
　　柯阳当然知道陈浚身处的这行业，资本集中的地方，裹挟着来来回回的精致面孔，充满诱惑，开放复杂。
　　但今晚真实地体验了一把才让他后知后觉地真的多了份危机感，忍不住将心中患得患失、困扰多时的疑虑问出了口。
　　“我不也平平无奇？你怎么看上我的？”
　　陈浚反问道，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柯阳的头，眼神很温柔。
　　还没等柯阳回答，就接着继续发问：
　　“那你觉得亲密关系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的话，是灵魂相契吧。”
　　柯阳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给出答案。
　　好像对他来说，颜值、性格、性或是安全感都比不过这世上能有个和他相契的灵魂，在这又漫长又短暂、又重要又不重要的人生中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吧。
　　“正巧，我也是。”
　　陈浚眼含笑意地看着柯阳，又接着说：
　　“别人我不知道，但亲密关系于我而言是一种严肃而正式的关系，能够进入亲密关系，一定是存在很强力的深层情感需求，比起这份很重要、很重要的情感联结，诱惑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绝大多数的诱惑无非性诱惑，正巧我也有洁癖，精神的那种。”
　　陈浚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很动人，让柯阳有那么一瞬眼眶微热，随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只好转移话题借以掩饰激荡的心绪。
　　“那你还叫你人家娜娜，轻浮！”
　　“还说没吃醋，傲娇！”
　　“你闭嘴！”
　　陈浚被柯阳这幅口嫌体正直的可爱样子萌得不行，忍不住掐了掐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紧紧扣着他的手，继续边吃边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