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是种病》十方未名

17、世事无常

　　“你怎么躺了？”叶飞回到电脑前，看见韩历的游戏角色躺在BOSS脚下，被BOSS无情地踩在地上。
　　“韩历，韩历？”叶飞叫了两声，没有回应，猜想应该是暂时离开了。操纵角色走了两步，然后也朝BOSS冲了过去。

　　韩历看到叶飞的角色朝BOSS直冲冲跑过来，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然后被BOSS一巴掌拍在自己旁边，凑成一对尸体。
　　“……”韩历搞不懂叶飞想做什么，自己不出声装不在是为了掩饰脑补失败的尴尬，可叶飞直愣愣跟自己死成一堆，是为了证明他是个睿智吗？修装备不要钱的啊！
　　韩历在心里又吐槽了叶飞一把，终于感觉好多了，动了动椅子表示自己回来了。
　　“哎，你怎么死了？”韩历装作惊讶地说。
　　“跟韩大大肝胆相照，生死相随啊。”叶飞还在开玩笑，但韩历觉得声音不大对，好像比平常低了两度。
　　“别，我活得好好的，别咒我。”韩历果断拒绝了叶飞同生共死的请求，点了复活回到落英缤纷的营地。
　　“是啊，活着多好。”叶飞的角色也复活到韩历身边，伴随着沉沉的叹息。
　　“怎么了，年纪轻轻就担心这个了？”韩历操作自己角色往旁边走了两步，惊起停在野花上的蝴蝶。游戏中正值春季，营地好大几株看起来像樱花的正在盛绽的树木，偶尔清风吹过，便有花瓣轻飘飘落下，看起来十分唯美。
　　“世事无常嘛。不说别的，现在的人工作压力那么大，职业病什么的犯得也多，每年都有人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真的可惜。所以健康最可贵啊，更别提一些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根本无法做准备的意外了。”叶飞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虽然叶飞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韩历能明显感觉到他现在应该特别难受，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是啊，人生最难就是快快乐乐地活着。”韩历不清楚叶飞到底因何而突然情绪低落，也就无从安慰，只能也发出一句自己的感慨。
　　叶飞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说：“刚老板给我打电话了，问我那个NPC在哪儿。他自己都不知道，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跟他说只有让李超他们查，他又不干，说要自己找，那还问我干什么？跟疯了一样。”叶飞说着笑了一声。
　　韩历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得出来他的笑声有点苦涩。
　　而叶飞并没有等待韩历回答，仿佛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下去：“这人啊，就是作，作到最后就这样了。你说吧，他是盛世的老板，不就游戏里一NPC吗，想找让程序去查就行了，分分钟搞定，跑来折腾我干嘛。”叶飞又嗤笑一声，好像在嘲笑对方，可口气却一点都不洒脱，明显没能把自己的情感给择出来。
　　韩历回忆叶飞的老板，好像姓洛，不但是盛世的老板，也是C城巨头洛氏集团总裁。有一回在游戏里遇到过，叶飞说跟老板打招呼，韩历当时还在心中感慨，游戏人怎么都那么爱岗敬业，上班做游戏，下班还玩儿自己的游戏，连总裁都不例外。前段时间在轨道报纸上又看见过，好像是被评为什么富豪排行榜第几名。当时旁边几个小年轻还羡慕来着，说他有钱就算了，关键还特别帅，好像说是什么C城第一钻石王老五？
　　韩历回想了下知道的有关洛总裁的信息，然后问叶飞：“老板找你麻烦了？”
　　“呵，也不算是找我麻烦，是他自找麻烦。”叶飞好像起身了，过了会儿听到罐子搁在桌上的声音，“刚不是触发了季然的世界事件吗？他也看到了，估计去季然那儿碰了钉子，这不又来找我了。他问我那个NPC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就算知道，我能轻易告诉他？便宜的他。”叶飞说着似乎冷笑了一声。
　　“能让他着急的，是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啊……又不是只对他一个人重要。”叶飞好像咬着牙说的，可又叹了一声，之后静了会儿，韩历猜他应该在喝酒。
　　过了很久，叶飞才又开口：“说起来，他俩应该算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叶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停下了。
　　韩历没有催问，甚至也想喝点什么，比如去拿罐椰汁。但又怕走开错过了什么，于是等着没动，甚至放开了鼠标，不发出一点声音。
　　叶飞大概吨吨吨喝完了一罐酒，因为听到“啪”地一声罐子重重打在桌上的声音：“老板有个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追了他十来年吧，好不容易终于追到手，准备结婚了，结果去取戒指的时候遇上抢劫，救人的时候中了枪，昏迷快三个月了。”叶飞一口气说完了整个事件，然后不断地转动空了的罐子，摩擦在桌面上，发出让人难受的声音。
　　“是那个珠宝商城抢劫案？”韩历想起了早前的新闻，“在报纸上看到过，一起恶性持枪伤人事件，没想到受伤的是你朋友。”韩历也忍不住叹息。
　　“天有不测风云啊。出门前我还笑他来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把铁树熬开了花。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想到喜事变坏事。”
　　韩历听到叶飞起身了，大概又去开了罐酒。韩历没有说话，毕竟真的面对伤痛，什么安慰都是无力苍白的。
　　叶飞回到电脑前，再一次罐子放下的声音证明了韩历的猜测：“昏迷三个来月了，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医生说照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都咨询过了，植物人状态超过半年就很难清醒了，就算醒过来，也极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对于曾经那么聪明的人来说，太残忍了。”叶飞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能醒过来就是奇迹了，还会在乎什么损伤不损伤吗？”想了很久，韩历终于开口，带着无法阻挡的坚决，“如果是我，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她活着，只要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她一辈子。”韩历话音低沉，无比郑重。
　　“是吧……”叶飞应了一声，不知是叹是笑，“老板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本来也不能全怪他，怪就怪老天爷不长眼，总让好人受冤枉苦。”
　　“听你说你老板找你的样子，他也很痛苦吧。就算让姑娘倒追追得久了点，不是都打算结婚了吗？现在这样子，他肯定心里比谁都难受。希望老天善待善良的姑娘，让她早点醒过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听闻这样的事，韩历难过得很，眼睛有点模糊了，连忙伸手轻轻要抽张纸来擦眼睛。他尽量保持呼吸平稳，没弄出什么动静，避免又被叶飞揶揄。
　　叶飞好像咳了一声，然后古怪地说：“可不是姑娘。”
　　“什么？”韩历暗想这称呼不恰当吗，难道要说“善良的小姐、女士”？
　　而那头叶飞则像是在迟疑，过了会儿才说：“老秦，秦与笙，我老板未婚夫，也是盛世的投资人之一。”
　　韩历擦眼睛的动作顿住，泪珠直接掉了出来，愣愣地问：“你们老板换成女的了吗？我没太关注，以为还是原来那个洛氏的男总裁。”
　　“嗯？”叶飞反应了一秒，然后哭笑不得地说，“没换，还是洛风萧，他和秦与笙，是一对同性恋人。”叶飞说完静了下来，等待韩历的反应。
　　啥玩意儿？男的？都是男的？还以为英雄美人，原来是基友啊！不过也好惨的……
　　韩历擦了擦另一只眼睛的泪，平静地说：“不管什么性别，他们这么波折，希望老天眷顾，能早日云开月明吧。”又想起来问，“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你老板NPC在哪儿吗？”
　　叶飞无奈笑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老秦本身就是一程序猿，弄的时候就自己弄的，除非去查代码，不然谁都不知道。可洛风萧说他不用查，要自己找。”
　　“如果是我，肯定也不会去查代码。”韩历突然说，仿佛完全体会了洛风萧的心情，“一定会自己去找，肯定会找到的。”韩历说得很笃定，如同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网络那头的叶飞闻言愣了下，随后本就没有真正硬起来的心立马又软了下来。可嘴上却还是在说：“那又如何呢？游戏里NPC能找到，现实里的老秦呢……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命。千金难买寸光阴，无论什么处境，都要好好享受眼前的生活，免得到头来后悔，却没有后悔药。”叶飞说到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了。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叶飞听韩历念道，游戏里又一阵风吹过，细小的白色花瓣如雨飘落，落了韩历的角色满身。
　　“不如怜取眼前人。”叶飞心中默念一遍，不由把手从冰凉的啤酒罐移到键盘上，操纵角色走到韩历身边，抬手要拂去他肩头的花瓣——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with stars up in the sky……①”突然响起铃声，打断了叶飞的动作。
　　“……我接个电话。”韩历说着，起身走开了。
　　叶飞的角色被孤独地留在原地，陪伴他的只有自己被打断的动作，和此刻难以言说的心情。
　　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叶飞把刚才剩下的啤酒喝光，随后去查看□□一直闪烁不断的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历终于回来了，只说了一句“我先下了”，游戏和连麦同时断了线。
　　叶飞看着游戏里旁边的人慢慢消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苦。

　　[啤酒]一个从不畏惧孤独的人突然感觉到了寂寞。有些游戏，我可能当真了。

　　注：①Bressanone，一首悲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