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偷天

3、初见

　　脚掌落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今苏卷了卷脚趾，这一切太不真切了，她很害怕，害怕弄脏白净的地毯，更不敢动，怕发出声响吵到还在熟睡的希可。

　　希可的房间是粉色的墙漆，被套也是浅粉，床头柜上摆了一排小娃娃，今苏打暑假工的时候在游戏厅见过，一个游戏币要一块钱，玩一次两块，两块钱是她早上的早餐钱，她从没舍得过。

　　昨天带过来的行李箱格格不入的放在角落，上面布满灰尘，还有许多陈旧的划痕，她想回家了，想那个破破旧旧终日不见阳光地下室的出租房。

　　房门被轻轻推开，今苏手足无措的站在地毯上，右脚踩在左脚的脚背上，她只想让自己的身体更少的接触这个家。

　　“早，今苏，”顾致筠道了声早安，声音很轻柔，怕吵到还在沉睡中的希可，不过希可还是呢喃的翻了一下身，一到周末这个小懒虫肯定得睡到中午才起床。

　　“早，顾，顾阿姨，”今苏磕磕绊绊的打着招呼，希可的妈妈穿了一套睡衣，那么自然的看着她，羡慕的看了眼希可，也只有像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才配拥有这样的母亲。

　　看今苏的样子像是醒来很久了，顾致筠朝她扬扬手，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肯定睡不踏实，这个年纪的女孩太多很敏感，希可提出要将对方接到家里来的时候，她和老公宋远达讨论了许久，起初，他们两个是不同意的，可希可很执拗，拉着他们讲了一晚上，今苏的身世、现状，最终被善意裹挟，于是女儿大获全胜。

　　愣了许久今苏才起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穿上拖鞋，很舒服，脚掌没有感受到因穿了许久而有的褶皱、凸起和硌脚。

　　起先今苏是跟在顾致筠的后面，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鞋尖，不知怎么的走在前的顾致筠放慢了身体，微侧着身体轻揽她的身体。

　　今苏的身体纤弱修长，顾致筠皱眉，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曹姨已经将早餐准备好，让她坐在自己身侧，也许没有眼神的注视会让这个敏感纤细的女孩放松些。

　　为什么当初会答应希可的邀请，她已经记不得了。奶奶的猝然离世，让她失去最后的亲人，这个城市很大，可她最熟悉的是奶奶清扫的那几天街区，周围林立拥挤的门面，高矮不一的招牌，不同的方言，还有一到下雨满是污水的地面。

　　“没有胃口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今苏惊惧的看向顾致筠，粥，是什么时候放在她手边的？碗里的油条被剪成了小节，还有一个剥了壳的鸡蛋，木讷的拿起筷子，小口的吃着，眼泪顺势滴在碗里。

　　曹阿姨和顾致筠互望了一眼了，后者朝她摇摇头，安静的吃着食物。昨天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震惊到了她了，犹如惊弓之鸟，一个小小的响声都能让她惊恐。

　　顾致筠很好奇，一向乐观开朗的女孩儿怎么会和这样内向的今苏成为好朋友？饭厅静悄悄的，忍不住侧目看向对方，今苏苍白的手指捏着勺子小心翼翼喝着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都能感受到她紧绷的神态。

　　“曹姨，今天的油条很不错，比昨天的酥软，”顾致筠小口的吃着食物，眼眸瞥向今苏，对方紧握的左手稍稍松开了些。

　　曹姨夹起一个尝尝，略带疑惑的说，“没有啊，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估计是你这几天都在喝粥的原因吧，对了，小宋出门的时候说不回来吃中饭，你们想吃什么，我一会下去买菜。”

　　“您看怎么弄都行，炖个汤吧，”顾致筠抽出纸巾擦拭了唇角。

　　今苏缩回了放在餐桌上的手，她的胃在翻腾，这顿早餐吃的远远超出了胃所能承受的。

　　“吃完了去休息会，十点钟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周六下午希可要去补习班，通常上午她会陪着女儿一起出去公园走走。

　　双手扯着睡衣，今苏点点头，她曾无数次临摹要是自己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可从没有怀抱这么大的梦想，这样的房子，这样母亲，还有永远一脸和善的父亲。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可胃里又不停烧灼，让她恶心想吐。

　　顾致筠蹙着眉间，这样的孩子大概从小没有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爱意，和奶奶相依为命，所感受的事物，也是来自老人的灌输，胆怯的像初生的小动物，警备的蜷缩着身体。

　　曹姨正欲开口说话，顾致筠摇头示意，一点点的讨论只怕都会伤了孩子的自尊心。

　　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顾致筠走进书房看书，女儿睡醒蓬松的走进来和她打了声招呼，打着哈欠前去洗漱。

　　顾致筠换了一声运动装，和曹姨打了声招呼，领着两个小姑娘出了门，小区离附近的公园不过十分钟，阳光有些晃眼，取下墨镜戴上，舒服的轻耸肩膀。

　　太阳下的今苏有些病态的苍白，连嘴唇都泛白，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裤子是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裤。

　　宋希可拉着今苏的手走得很快，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一起运动，体力自然比苍白病弱的今苏好太多，可明显今苏的手越来越凉。

　　“你怎么了？”宋希可握着今苏的手，拉着她做到旁边的亭子里，“妈，今苏有点不舒服，我去下面的便利店买一瓶水。”

　　将墨镜取下，顾致筠伸手探了一下今苏的额头，一片冰凉，“哪里不舒服？”她蹲下身柔声询问。

　　“胃，想吐，”今苏怯怯的看了一眼顾致筠，身体为什么就不能争气点，不给她们添麻烦。

　　取下手腕上的皮圈，顾致筠扎起今苏披在肩上在发丝，她的头发枯燥发黄，手掌轻抚一下她头顶，顺着她的背部轻轻拍着，“要是想吐就吐出来。”

　　隐忍许久的今苏离开亭子，站在树丛边上吐了出来，顾致筠拿出纸巾让她擦擦嘴，希可赶紧把水平拧开让她漱漱口。

　　“好了些吗？是感冒了吗？”宋希可歉疚的问道，才来家里住一晚就让她感冒了，啊，她真是太不称职了。

　　今苏握着纸巾紧拧眉头，“不是，不是，我早上没注意，吃太多了，所以，胃有些不舒服。”从记事起她的早餐从来都是粥配咸菜，鸡蛋，只有特殊的节日才会出现。

　　这个孩子的身体大概比她的精神还脆弱，顾致筠心内叹息一声，早上应该问询她能吃多少，“现在舒服些了吗？”

　　“可以的，可以的，”今苏急切的说，她不想再惹麻烦了，因为呕吐眼圈还红红的，配上苍白的脸色格外惹人怜惜。

　　宋希可上前挽住今苏的手臂，轻轻的说，“你不要勉强自己，不舒服就直接说，我们慢走一会，就回去。”

　　顾致筠也赞同希可的想法，运动对羸弱的今苏而言未尝不是好事，这次她也放慢了脚步，慢慢跟在两人后面，两个小姑娘一路都在小声的嘀咕什么，发了个信息给还在陪客户的宋远达。

　　女儿长大了，也不再和爸妈说秘密了。

　　考虑再生一个吗？

　　公园的树木青葱茂盛，长长的走道，有不少家长推着童车，顾致筠面带笑意的看着婴儿车里的小孩，再生一个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件事从未出现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中，而且这个年纪也不太适合了。

　　下午的补习班，宋希可得到顾致筠的许可后就没去了，这是今苏第一天在她家里，她作为称职的朋友自然不能丢下对方。

　　午睡过后顾致筠带着两个小朋友去了商场，她坐在商场二楼的咖啡厅看书，让小朋友无拘无束的去逛。

　　这个商场有六层楼，今苏从没有进来过里面，但在商场外面的马路发过传单，7月到8月的阳光炙烤着地面，她从家里带过来的水很快就喝完了，整个下午她都强撑着，等到下班回家直接倒在了那个昏暗的出租房。

　　皮肤上传来的凉意，让今苏缓解了热意，跟着希可的步伐走进了一家鞋店，店员洋溢着微笑迎了上来，而她怯怯的垂下了头，她知道这家商店，很贵，两个月的暑假工资还抵不上一双鞋子。

　　希可挑选了三双鞋子，问店员要了相应的尺码，招呼着希可坐在自己身边，“你试一下，这是我妈给你送的礼物。”

　　“不，不行，”今苏腾的一下站起来，满脸赤红，以至店员都撇了她一眼，她紧捏着手胆战心惊的站着。

　　“你不要担心，就只这一次，我们家人是真心欢迎你的，你不能拂我妈的心意啊，”希可贴在今苏的耳边轻声说，“要不，你试一下那三双，挑一双便宜点的。”她了解今苏，温情会比强迫管用。

　　今苏的眉拧成了川字，犹疑不决的站在原地，她很想从这里走出去，但她不敢，怕希可生气。

　　希可拉着今苏坐下，让她试了三双鞋子，果断选择其中一双价格适中还很合适的鞋子。

　　这次购物不算圆满的结束了，因为希可还想给今苏买一套衣服，只是，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迈进任何一家店，她只好作罢带着对方去了咖啡厅。

　　咖啡厅的灯光比商场暗，暖暖的黄色，里面放着舒缓的音乐，紧绷的神情一下松弛下来，
　　顾阿姨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手上端着白色的陶瓷杯，神情柔和的朝她微笑，心脏蓦的轻颤了一下，今苏想，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