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情人》深海双鱼

48、第 48 章

　　过了一会，护士长一个人走了进来，向青却不知所踪。

　　“真被我气跑了？不能啊。”R博士嘀咕着，心神不定地探头向外张望，半个小时之后，向青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走廊里。

　　逆着光，他的眉目不甚清晰，只看到身形矫健，大步流星，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买了早餐？”R博士折腾了一夜，肚子早就饿瘪了，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向青脚步一顿，不带什么感情地说：“你可能消化不了。”

　　——袋子里是几块可编程的芯片，两组发射器，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电子器件。

　　R博士被这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时忘了咕咕叫的肚子，凑上来问：“这就是那些……发电厂的零件？”

　　“不是。我想过了，是应该先问问他的意见。”

　　R博士微微诧异：“这……怎么问？”

　　向青打开笔记本，说道：“托梦。”

　　***

　　好大的雾。

　　黎仁坐在山顶上，面无波澜地看着山谷里的浓雾，脑电波以十几赫兹的频率缓慢的推进，近似于睡眠状态的阿尔法波形。

　　雾气的遮蔽下，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雾的浓淡都是均匀的。这个世界仿佛超脱了时间和空间而存在，却一成不变，了无生机。

　　他好像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十年，又像是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天顶忽然投射下一缕阳光，把浓雾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黎仁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一块巨大的屏幕从裂缝中缓缓升起，停在黎仁面前。

　　屏幕上一片漆黑。

　　黎仁无动于衷地注视着它。

　　片刻，屏幕正中央像是被谁戳出了一个小洞，漏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光，又过了几秒，亮点儿向四面八方延伸，成了一朵绽开的烟花。

　　整个屏幕随即亮了起来，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冷冰冰地捕捉到黎仁的身形，显示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像。只是比他本人高大了许多倍。

　　黎仁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

　　山谷深处忽然响起向青的声音——

　　“我想在你身体里装几套东西。”

　　随着他的话音，一簇簇彩色的线条和形状在屏幕上动态地呈现出来，向青的声音在同步解说——这里是电容，那里是压力传感器，红线表示热传导，蓝色的一团表示化学能……

　　像一块巨大的印刷电路板，每一根线条的走向和每一个交叉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黎仁的视线盯牢在那巨幅的画面上，完全被动地听着向青给他做科普。

　　原理并不复杂，图示如此清晰，再加上黎仁经年的知识积累和浸润，根本无需费脑子就听懂了这些电路是要做什么。

　　最后向青问：“行么？”

　　黎仁抿了抿唇，没吭声。

　　向青盯着笔记本，许久没有收到回复，他转头看向黎仁，刚做的小电路搭在他的额头上，紧紧贴着皮肤，在收集他脑电波的细微变化。

　　为什么不回答呢……是没听懂？

　　向青试探着问了个简单的问题：“第三宇宙速度是多少？”

　　抱膝而坐的黎仁笑了笑，答道：“16.7千米每秒。”

　　“普朗克常数是实验测量得到的吗？”

　　“不是。”

　　向青再度把黎仁梦境中的巨型屏幕点亮，问道：“这个方案你看明白了吗？”

　　“明白。”

　　“那……你同意吗？” 向青盯着笔记本上的反馈。

　　R博士也探过身子，屏住呼吸低声问道：“他怎么说？”

　　笔记本上显出一小段波形，解析程序很快翻译成文字，用黎仁的声谱播放出来：“不。”

　　这却在意料之外，向青不觉向后抵住了椅背，有几分愕然。

　　又一段更长的波形出现，扬声器中传来黎仁的补充说明——

　　“把你要埋进我臀大肌的破玩意去掉，否则免谈。”

　　向青：“……”

　　***
　　手术在无菌室中足足持续了二十几个小时。四个助手轮番上阵都累趴下了，向青依旧顶着一丝不苟的外科医生专业脸，目光犀利，反应敏捷，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打折扣，就连端端正正挺拔如松的腰都没有放松，直得能用尺子量。

　　院长去睡了一觉才回来继续观战，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R博士：“为什么要往身上装这么多东西？”

　　R博士虽然略知一二，但也觉得这事几句话解释不清，只得含糊说道：“大概是……搞研究。”

　　院长咧咧嘴：“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成名。这才叫为科学献身……”

　　向青守在黎仁身边，须臾不离地度过了排异风险最高的术后第一周，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好，也不需要再输液，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趁着夜静无人，黎仁仍在安睡，他靠近墙边坐下，合上眼帘，开始给自己充电。

　　病房沉寂在黑暗中，只有窗帘缝隙透出一抹昏黄，还有向青手腕上的充电指示灯在一跳一跳地亮着。

　　黎仁就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大脑中像是多了一眼清澈的泉水，滋润而清新。敏锐迅猛的思维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身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创伤在他清晰可辨的感觉里急速修复，虚弱感潮水般褪去，蓬勃的生机在他体内萌发。

　　和向青之间的一切过往此刻清晰如白昼，时光倒流一般在他脑海中依次闪现。借着微光，黎仁侧过脸，视线在向青的眉眼上温柔地拂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向青看起来比从前更帅，又多了几分成熟、硬朗、坚韧和可亲。黎仁忽然很想去摸摸他的脸，再把他稍显凌乱的头发理理整齐。

　　他轻巧地跳下病床，走到向青身边，伸手停在向青的额前，轻轻舒展他微微拧紧的眉头。

　　“啪”的一声，向青收回了正在充电的手指，握住了黎仁的手腕。他睁开眼，两点幽深的眸光盯着黎仁，带着隐隐的笑意问：“刚醒就这么不老实？”

　　黎仁完全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在充电时恢复清醒，尴尬地抿抿嘴角：“你不是也不老实？”

　　向青用力握紧他的手腕，把人整个拉向自己怀中：“我特意改的，专治各种偷鸡摸狗的小贼。”

　　这话却有骂他自己是狗的嫌疑，黎仁噗的笑出声，没占这个口头便宜，把额头靠在向青的肩上：

　　“我想出院。”

　　“什么？你别胡来。”向青愕然。

　　黎仁推开他径直往外走，手脚敏捷得不像个病号。

　　“住够了，你跟不跟我一起？”

　　“喂！喂——你就这么走了？是想赖掉住院费吗？”

　　“让R博士结帐，用我专机还没找他收钱呢。”黎仁答着，眨眼就走出了十几米远。

　　……这真的是那个三分钟前还神志昏沉的人吗？向青无语地跟了上去。

　　半小时后，两个连夜跑路的人回到了熟悉的家中，向青凑近黎仁再次确认：“你真没事？”

　　黎仁抬了抬胳膊，又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有精神，就是有点饿。”

　　他说着去冰箱里找食材：“你吃不吃？我要烤一盘鸡翅！”

　　向青在一瞬间像是又看到了数字版黎仁的影子，鼻息也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微焦气味，他笑着接过那一大包东西：“我来，再加点花生。”

　　功夫不大，两个人各端着一盘坐到了阳台的摇椅上，向青一边往自己嘴里丢花生，一边咯咯吱吱地摇晃起来。

　　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再过一刻，太阳就要重新把世界笼罩在光明之中。向青晃啊晃，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看着正在专心对付最后一个鸡翅的黎仁，问道：“你现在这样，还能算是人类吗？”

　　黎仁慢条斯理地吃完，拿起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指尖，反问道：“怎么不算？”

　　“你大脑里的高压生物电，其实和数字脉冲没有什么差别了，身上又装着这么多的电器件……”

　　“按你的标准，装了心脏起搏器的也不能叫人类了？”

　　向青：“……”

　　黎仁眨了眨眼，“我还有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证明自己是人类。”

　　“什么？”

　　“——几十年后我会死，而你不会。”黎仁戏谑地说。

　　摇椅的咯吱声戛然而止，向青原地僵住，倏的变了脸色。这问题有点严重，而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心理准备。

　　一招制敌的黎仁暗暗好笑，从容地站起来，从向青手里抽出盘子，好整以暇地走进厨房，清洗干净，擦干放进碗柜，刚一转身，冷不防和悄无声息贴过来的向青撞了个正着。

　　“你……”黎仁戳戳他的胸口，“怎么跟个猫似的。”

　　向青却向前一步把人抵在碗柜的柜门上，沉着声音，无比严肃地说：“别拿这个开玩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黎仁望着向青眼眸里自己的影子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打算？”

　　向青一把捞住他的后脑和脖颈，把他压向自己，气息简直要扑到黎仁的脸上：“你不许死。”

　　黎仁微微后仰拉开距离，低下一点弧度藏住自己翘起的嘴角，还是忍不住逗他：“这可由不得我。”

　　向青的心里像有无数只小爪子在挠，一方面觉得黎仁不可能任由这事发生，另一方面又担心万一他真的豁达到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管今世不修来生，难道百年之后只剩自己一个孤零零活着吗？

　　掐在黎仁腰上的指尖透来他皮肤的温度，他若有若无的笑意近在咫尺，向青只觉得一阵心浮气躁，忍不住张口噙住黎仁的唇角，身体整个抵上去，惩治一般恨恨地说：“这事没的商量，你还是趁早做个应急方案。”

　　黎仁笑着把双臂抄进向青的肋下，揽住他的后背，往怀里箍得更紧，一边跟他厮磨，一边凑到他耳边悄声低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管眼前……”

　　天光大亮，两个人却还在纠缠不休。黎仁勾起光着的脚不轻不重地踢了向青一下，气息不甚平稳：“还没完……死循环了？是不是……你故意留的bug？”

　　向青低笑，继续按指令运行，回敬一句黎仁自己的话——
　　“这可由不得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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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一路连滚带爬地坚持到这里，前半辈子关注过的所有生物学、物理学、计算机、互联网的知识，还有各种靠谱不靠谱的幻想，都在这一个故事中消耗殆尽，以后我就是个再也写不出科幻故事的文科生了。
谢谢为数不多的小天使们持久的陪伴和鼓励，没有你们，我……（我的人品决定了其实也不会坑的hiahia），我码字的过程将会无比凄凉。
稍作休整就要开始啃下一本了，争取全文存稿之后再发。记得收藏作者，别把我弄丢。
几个月之后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