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好人》釉霜

3、003

　　当见到一身黑的宛安满脸泪水的时候，夏子淳突然有些同情他：这么年轻就没了妈，也不知道他那亲爸还管不管他，他便有些担心，他在坐牢期间，如果开发商谈判的话，是不是房子和钱，都会被乱七八糟的亲戚给分了，回来他什么都捞不到，他的未来怎么办？

　　这种担心还没经历一早上，夏子淳就发现送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大光脑袋男。

　　他远远地看着，那男人和宛安在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两人激动地推搡起来，光头男甚至还动手打了宛安俩耳光，宛安一抹眼泪，拿起停车场当成停车位的塑料板凳就往男人头上砸，板凳落在男人头上，瞬间成了碎成几块，亲戚们叫嚷着，呼喊着，好不热闹。

　　夏子淳的身份，不太方便去管家事，所以，他也只能远远看着，听着好像是什么继承权、协议书、房子，钱、之类的话。
　　宛安似乎并没被亲戚们的劝导而停住，相反，情绪越来越激动，以致于夏子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宛安咬着牙，流着泪指着所有的亲戚大声嚎叫：“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谁也别想拿走一分！包括你，宛万德，我一岁你们就离婚的人，你也有脸来分房子？”
　　男子捂着发红的大脑袋，蹲在地上直哼哼，夏子淳听着这些话，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很滑稽：这家特么尽出奇葩。

　　宛安继续咬牙切齿，满脸悲愤：“反正我已经是坐牢的人，我不怕为了房子再进去一次，有种，你们都试试，还有，我妈早就防着这一手，已经指派了律师，所以，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好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还有留下来送葬的吗？你们就不怕我妈夜里去找你们？”
　　“这孩子。。。”
　　“小兔崽子”。
　　“白眼狼”。
　　“那么多钱，你用得完吗？”
　　“。。。。。。”
　　捂着脑袋乱叫喊的男人见到站在远处的夏子淳，穿着一身制服，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过来冲着他再次跳脚大叫：“你们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起码把他关个十年，这小子，不吃亏不成器，我这爸爸被儿子打，可算要遭天雷哄，劈成三半都不解恨！”

　　夏子淳听不下去，直接反诘道：“你这是当爸爸说的出来的话？雷劈三半？有这么诅咒亲儿子的吗？”
　　光头男赤红的脸，怒目圆睁：“你，肯定收了他的钱！我要去告你！”说罢，扯着夏子淳的制服仔细瞧。
　　“看到了吗？警号在这。。。还有，你要知道你儿子是为什么做的牢，你就说不出这么混账的话！”猛一甩袖子问：“看完了吗？宛安爸爸？”
　　对方没料到夏子淳这般强硬，
　　一时之间下不来台，最后，盯着警号再次瞧了瞧，悻悻然，甩手走了。
　　亲戚们在一阵此起彼伏的骂骂叨叨中，也三三两两地开车离开。

　　偌大的停车场一角，宛安孤独在蹲着，身边，那包用黑布包着的骨灰盒，静静地陪伴着他，阳光包裹着他，汗不只是汗，水还是泪水，全数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炎热的夏季，夏子淳看着这副场景，只感到一阵冰冷。
　　*
　　夏子淳开车，载着静静的宛安，默默地把他妈妈放进了墓地，整个过程，简单而肃穆，两人至始至终，都没一句交流，等到一切搞定，宛安也该回到监狱。

　　从墓地到监狱，这一段路有些长，夏子淳望着一直呆怔的宛安，欲言又止。
　　最后架不住，在加油站，他拉着宛安到休息区，吃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顿饭。
　　“点了米粥，还有面，你将就吃点。”尽量让身音柔和，夏子淳一边布筷子，见宛安没反应，他继续道：“好好改造，在里面学门手艺，出来也是用得上的。”

　　宛安没抬头，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你那么大家业，可不能随意糟践了，你还年轻，前途似锦。”
　　宛安几乎把头埋进了脖颈里，顺便用手擦了擦眼角。
　　看着他头顶的两个发旋，夏子淳尽量语气温和：“都来了，你吃吧，我去外面抽口烟。”借故退了出来，买了瓶汽水，咕噜噜地一口喝完。
　　又在便利店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大购物袋。
　　他一抬眼，宛安已经乖巧地站在餐厅门口吹凉风，有些黝黑的脸颊上，几颗闪亮的青春痘，少了插科打诨的轻浮，多了几分稚气，夏子淳第一次觉得：这孩子，有些帅。

　　“带上吧，里面都用得着。”把袋子往他手里一塞：“放脚边，免得忘记了。”
　　宛安乖巧急了，全部照做，在系安全带的时候，夏子淳忽然听到宛安瓮瓮地问：“你还会来看我吗？夏警官？”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夏子淳一时语塞，放在安全带上的手指忽然停住，他沉吟道：“有空的话，我会来。”觉得自己这句话分量不够，夏子淳侧过身，双手捏着他的手臂，盯着宛安的脸，慎重说道：“记住：宛安你没被社会抛弃，有人还会关心你。”
　　宛安的眼泪珠子，毫无预警地，再一次滑落出来。慌乱的他，赶紧用手指擦掉。
　　夏子淳松开手臂，假装低头点火。
　　尴尬的场景，就这么尴尬地结束。

　　两个小时的车程，宛安已经歪头打呼一路。夏子淳集中精神开车，可脑海里，总是闪现出刚才他那意外滚落的一串泪。
　　望着他被管教带进去的背影，夏子淳如释重负，好像结束了一场火力悬殊太大的打斗。
　　***
　　三年后。
　　夏子淳顶着大大的鸭舌帽进到分局，浑身的汗已经把白色T恤后背和腋窝浸润成了淡黄，拿起桌边一瓶已经被喝过一大半的矿泉水猛灌，不知识汗水还是漏掉的矿泉水，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他都顾不上去擦一下。
　　肥坨摆着八字步，顶着大肚子，火急火燎地说：“夏队，赶紧，有人找。”
　　“谁？让他等着。。。”抓起一张纸巾，撸了把汗，夏子淳都没抬头，直接看着杂乱的桌面，皱眉拿起资料问：“前几天红色广场那斗殴事件的头儿你查到没？”
　　“正在查，我说，真有人等，在后院停车场。”肥坨更加急躁:”你要不去，那一车西瓜就被后勤队给悄默声儿分了。”
　　“西瓜？谁？我要那玩意儿干嘛？想吃买就是了。”
　　“你呀，真是！宛安，一年前贵宾楼，分了一块手表判刑一年的宛安。”

　　这名字，好久都没听到了。
　　夏子淳想起了他的一身‘花菠萝’。

　　被肥坨推着，夏子淳在后院见到那辆大汽车后，才明白肥坨的意思：满满一大卡车的西瓜，直接堆到了车棚顶，个个圆溜大，一个人几乎都快抱不过来，这么多西瓜，他要干嘛？

　　宛安站在树荫下，穿了一身白色的衬衣，浅色牛仔裤，模样还是没变，猴精猴精的，只是稍稍成熟了些，见到夏子淳，微笑着说：“夏警官，可真是大忙人，一年都没见了。”
　　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话加强了些语气，夏子淳听出话里好像有了点味，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答应了有时间要去探监的，可人都回来，他没想起过，更别提去。对方这是在怨恨他呢。
　　有些心虚的他赶紧解释：“忙啊，没空，不好意思。”夏子淳故意岔开话题问：“你这一车西瓜，是。。。？”
　　“没其他意思，就是送给你，一年之间，你工作辛苦了。”
　　夏子淳抚了抚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杵在那，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夏警官，要不你过来接收一下？待会儿我还要去看店。”宛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封皮精美的信封：“这是专门的感谢信，如果有谁质疑我为什么要给你送西瓜，你就拿这个堵他嘴。”
　　尽管疑问多多，他还是很有诚意地伸手接信：“想得真周到，破费了，谢谢。”
　　肥坨高兴地在后面直搓手：“这下好，我的最爱，可以吃到吐。”
　　夏子淳想把信第一个就砸他，可见宛安还在，他便只得礼貌等待宛安的后话。
　　“肥警官，你看是不是你可以去吃西瓜了？我有几句话想跟夏警官聊聊。”

　　肥坨满足地迈着外八步走了，抱起一个西瓜就朝办公楼跑。
　　“一车西瓜，就能收买警官，还真容易。”
　　夏子淳有些懵，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钱的感觉，真好。”宛安再次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看不到缝。
　　“我谢谢你。我还有事。。。”
　　宛安依然笑着：“不多打扰，我现在也不是闲人，更不会为了一点小钱，把自己送进去。夏警官尽管放心，你在车里跟我说的话，我不仅都记着，还完全按照那样再做。”
　　“话？什么话？”
　　夏子淳脱口而出，一脸懵。

　　“看来，夏警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就不记得，只要我记得就成。”摆摆手，宛安依然带笑走了。
　　夏子淳绞尽脑汁，依然想不起他曾经说过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他觉得这小子，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当他知道红色广场的幕后者是谁时，夏子淳不再觉得宛安，真的从心底里改造好了，相反，变得藏起的坏，俗称：蔫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