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玲珑 ...

  •   司华弦不是个会生隔夜气的人,清晨这小风一吹,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她都尽数抛到上辈子去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清闲今朝享,司华弦甚至有点感恩这种被关的清静日子,她一个人待着,倒是无比地接近自由。

      司华弦揉了揉眼,伸了懒腰,简单洗漱一下就靠着窗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话本子。

      民间流传的话本子无非是讲一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司华弦对此不甚感兴趣,还没翻两页,整个人就进入了一种近乎梦境的怔愣状态,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双耳不怎么能听东西,连呼吸都放的又轻又缓,旁人见了,定觉这姑娘是睁着眼又睡过去了。

      司华弦分外认真地神游九天,以至于敲门声响了两次,她才猛地回神,眼前黑了一瞬,她皱着眉头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双眼才觉清明些许。

      方才一番出神入化的发呆让司华弦的神经放松到了极点,以至于当她突兀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时,脑中警钟乍起,昨日种种皆浮现眼前,司华弦整个人都被极不情愿地拉回了现实。

      就像清晨从美梦中醒来总会忍不住怀疑一下人生那样,司华弦坐在床边低着头,虽看上去还有点没睡醒的样子,实则她在心中已经开始清醒地冷笑了。

      谢存撑着带伤的身子,一手提着一只古朴的木盒子,另一只手还停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司华弦。

      司华弦摇着头笑了一下,两条腿往床上一搭,倚着窗沿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捞了丢在一旁的话本子,垂着眼做出一番沉迷书本谢绝拜访的模样来,看也不看谢存便道:“戴罪之身不敢迎倚棠君进门,还是请回吧。”

      司华弦面上是一副超脱俗尘的清淡样子,话也是说得极为疏远无情,可她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声谴责她的行为,司华弦你能不能听听你的本心,你真的想让谢存走吗?你真的还在生气吗?你真的还在为昨天的事感到委屈吗?

      司华弦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跟自己怼了起来,没有,我不听,昨天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再回忆,跟那件事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这样行了吧?

      可是……

      司华弦紧紧攥着话本子的页角,我怎么有点想见谢存呢……

      见司华弦全然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谢存祭出了这辈子最厚的脸皮,拎着木盒子进了屋,一边走一边掀开了木盒子的盖子,轻声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挑了几样清淡的,你多少吃一点,饿着的话对身子不好。”

      谢存实在是伤重中气不足,说话隐约带着气声,落在司华弦耳朵里莫名多了点过于温柔亲密的意味,心中情绪不由得愈加复杂了些。

      司华弦甚至又蛮不讲理地觉得谢存昨天是全程看了她的笑话,他定是和门主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因这一时意气,司华弦直接下了逐客令:“多谢师兄费心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成体统,师兄请回吧。”

      谢存递饭食的手僵在了半空,心里仿佛有千把利刃从内而外贯穿刺透,他疼到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背上的血肉模糊。

      谢存缓缓收回了手,细心地把木盒的盖子盖好以防热粥变凉,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司华弦的心思,觉得她许是在怪自己没有为她出言辩护,有些犹豫地开口:“昨日其实……”

      其实早在司华弦被带到大殿之前,甚至在大殿上都有些嫌晚了,此事一出,谢存就赶到门主的“幽篁里”声情并茂地替她求了一番情,谢存此生求饶的话似乎都在那时说尽了,只是……

      只是她没有听到而已。

      司华弦自然不知道这些隐情,她见缝插针地打断谢存的话,扯起一个假笑对谢存招招手:“师兄,你来。”

      谢存没有多想,径直走到了床边。司华弦维持着那个笑,伸出一只手指转了转:“你转过去。”

      谢存颇为听话地转了过去,把伤痕累累的背毫无保留地露给了司华弦。

      司华弦笑意渐褪,伸手没轻没重地一推谢存,嘴上冷道:“师兄慢走,不送。”

      谢存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脚步一顿,背上颇为迟缓地有了痛觉,下一瞬间,如从天边落下江河水一般汹涌的痛冲撞着他的神经,谢存眼前一黑,努力捏了捏眉心才把自己捏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司华弦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存的白衣缓缓浸染上了血迹。

      谢存身心俱痛,痛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咬着牙一步一顿地走出了门。直到谢存的身影消失了,司华弦才迟钝地奔到门口大喊一声:“谢存!”

      他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重的伤,早知道……早知道……

      她定不会这样对他冷言冷语的啊,她会用心头所有的温柔让他进屋坐,她会很担心地问他的伤势,司华弦现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账,自己受的这点委屈算什么?你看谢存他都……他都……
      哎呀……

      司华弦捂着心口,失了心魂,脚步飘忽地走回了床边,她定定地看着窗外,一时有了不顾什么关押去看看谢存的冲动……

      可是她又怕自己冒失的举动给谢存带去麻烦……

      司华弦你真是没用极了。

      昨天没让司华弦掉进坑里,湘扬分外不爽,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看司华弦的笑话,果然一进屋就瞧见她守着窗口魂不守舍的样子,湘扬心中一阵欢愉,用惯常的讽刺语气说道:“我看师妹面色红润,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司华弦下意识地扭头向她,目光有些涣散,几乎是脱口而出:“谢……”

      那个人的名字她只念到一半就停住,谢存来看她定是瞒着旁人的,她贸然开口询问谢存的伤势似乎就隐隐约约透露了他的行踪。

      司华弦语锋一转,唇角一勾,又露出了平日里那个满不在乎的混账样子:“谢师姐关心。”

      看着司华弦波澜不惊的笑,湘扬有意激她一句:“师妹真是好心性,也是,即使罪名在师妹身上,不是还有人替师妹挡灾吗?师妹如今在这清净地方修身养性,可苦了谢师兄……”

      “谢存他怎么了!”司华弦十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她几乎是瞬间就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了实实在在的担心和焦急,方才画在面皮上的随遇而安没撑多久就溃不成军。

      湘扬一见司华弦慌张的样子,反而闭口不说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华弦,满心的得意泄于形外。

      司华弦早就摸通了湘扬的路数,刚刚她实在有点太心急了。

      司华弦不露痕迹地稳了稳心神,动作舒缓地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闭了眼,一副任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湘扬瞧着似乎已经入定的司华弦冷笑:“即使是谢师兄为你受了碎玉之刑,血溅满地,你也能无动于衷吗?”

      司华弦眉梢抖了一抖,指甲渐渐扣进肉里,然而湘扬还在那方不依不饶:“你知道吗?那碎玉抽在人身上,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个血花溅起来……”

      “闭嘴!”司华弦猛地睁眼,回手就抽了佩剑出来,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指甲上还有不知从哪里扣出的血迹。

      然而司华弦的剑尖并没有指向湘扬,那剑身直接横在了她自己的颈间,雪亮银光映在她的脸上。

      是了,连司华弦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连下意识的行为都不是割烂湘扬那张破嘴,而是要惩戒自己。

      司华弦端着剑无奈地闭了闭眼。

      湘扬似乎被司华弦这个自裁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要命地开始大笑,直把自己笑到了门外。

      湘扬在司华弦这处舒缓了一番身心自然利落地走了,司华弦缓缓放下了剑,从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红着的眼角。天底下怎么会有谢存这么傻的人!

      “谢存是天下头一号大傻瓜!”

      司华弦忍不住冲窗外嚎了一嗓子,惊起了檐下几只新做了窝的燕子。

      然而很快司华弦就被自己这个莫名又任性又十分愚蠢的行为气笑了,她抱着谢存送来的食盒发愣,怀里温温热热的,似乎是谢存掌心的温度。

      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为她受碎玉了,司华弦暗自想,谢存你对我这样好,要我如何偿?用物?用情?甚至……用命?

      师兄啊,无论是天边风月,还是山川名珍,只要你开口,我定尽全力为你寻来。

      司华弦想着想着,心头突然迸出一股醉意,仿佛她心中涌动的不再是血,而是陈年的佳酿。

      怀着一腔感念,司华弦打开了谢存捎来的食盒,略扫了一眼,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一次崩溃,她不喜欢哭,所以并没有什么泪水流下来,可是她的心跳得无比剧烈——那些菜里,没有香菜没有葱姜。

      司华弦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又信手翻了翻那个话本子,她如今终于与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起了某种奇怪的共鸣,她看着自己的手,渐渐放空,无意识地捻了一个兰花,眼前出现了谢存的面容,她缓缓抬手,似要替他拢好额前碎发,再柔若无骨地顺手揽住他的颈子,正正对上他的眼,红着脸颊对他说一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司华弦你最好清醒一点!

      司华弦猛然惊醒,伸到半空的手突然收回,按在胸口处随着呼吸不停起伏。

      这个……我真的做不来啊……

      司华弦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握了握佩剑冰凉坚硬的剑柄,心头那种分外忸怩的情绪被她强行赶走。

      司华弦回手把那本有毒的话本子塞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心里一阵阵后怕,那本书怕不是沾了妖气,连累得我差点被自己恶心死。

      司华弦揉了揉眉心,最后还是抽出剑来,用软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剑身寒光映在她的眉眼前,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好看。

      这一上午在情绪的大起大落中很快度过,越临近正午,司华弦越不安,一方面她自愧伤害了谢存,心头复杂情绪不知该如何表达;另一方面谢存清晨走得落寞,他是否愿意再来都尚未可知,司华弦难免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司华弦一刻不停地用软布蹭着她那把可怜的佩剑,如果时间足够,她定能把剑刃生生磨没,似乎这样就能抚慰她不安到狂躁的情绪了。

      司华弦表面上像是一门心思在修炼某种不知名的与佩剑交心的功法,实则是她等人等得痴了,她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一点精力都不愿分到旁的事上,除了不断重复单一而熟悉的动作,她什么都做不了。

      谢存大概永远都不会辜负司华弦的期望,日头高悬当空之时,一只与清晨一模一样的木盒子被人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司华弦的门槛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