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见》茶白磁

28、第 28 章

　　院子里多了个面生的丫鬟，许是被临时拉过来伺候的。她手中的铜盆又端的不稳当，摇摇晃晃地愣是洒了满地的水。

　　“我来吧。” 年嬷嬷走上前，伸手想要接过。

　　“怎敢劳烦嬷嬷。”

　　“那便把手端平了，步子迈稳健了！”

　　小丫鬟本还觉着受宠若惊，待年嬷嬷严厉词说起，她顿时双肩一抖，铜盆直接摔在了地上，“哐当”声响彻了整个小院。

　　可院子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屋子里还是悄无声息的。年嬷嬷也疲于再训斥这丫鬟，跨过地上摔得底朝天的铜盆，进了屋子。

　　里头的窗户都关的严实，窗边那花架中的木槿也早已失了色，东次间的珠帘一半落着一半悬起，皆无人来打理。

　　檀木架子床旁摆着张木几，上头放着碗汤药。沈臻正俯卧在床边，探出半个肩膀，一手虚扶着白瓷碗，就着碗壁小口小口地在喝药。

　　年嬷嬷见着了，连忙走过去，还不忘行了礼，“给郡主请安。”

　　沈臻听见声儿便撑着身子坐起来，沉沉地靠在床架上，半仰着小脸，强撑着力气轻声道：“嬷嬷怎地过来了。”

　　“栖枝院里并无事做，便来主院瞧瞧。”年嬷嬷道，“老奴来伺候您喝药吧？”

　　夏日炎热，面色应当最是红润，可而今郡主这脸上，苍白地跟张纸似的毫无血色。

　　沈臻点点头，“嬷嬷坐着吧。”

　　“是。”年嬷嬷将药碗端起，沿着床边坐下，舀起半勺药，悬在碗边待它稍去了些热气，再递到沈臻唇边，喂她慢慢喝下去。

　　郡主对这药没什么抗拒，白瓷碗很快便见了底。喝完不见她皱眉，也未要甜脯，只是神情恹恹，不知在想什么。

　　年嬷嬷将药碗放回木几上便站起了身，半躬着身子问道：“丫鬟几个怎么都不在屋里伺候，可要老奴将她们唤过来？”

　　沈臻垂着头摇了摇，“嬷嬷，我想睡会儿。让她们都回去吧，不必来主院里。”

　　年嬷嬷道了声是，走近扶着沈臻躺下去。

　　将薄被给她盖了半角，又捏着手将她散乱颤着的发丝轻轻捋开。想了想还是道：“郡主今儿病着，身旁还是要有个人守着的。老奴斗胆，就在这门外候着，您若是有什么不适，唤一声就成。”

　　沈臻细密的眼睫遮着半睁的眼，隔了会儿才哑着嗓子嗯了声。

　　年嬷嬷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东次间。

　　这几日白昼长，酉时末了这天边还是亮着的。

　　今夜本应是香禧轮值，但年嬷嬷实在觉着这丫头莽撞，是以只让她暂且在门口守着会儿，自己去小厨房囫囵吃了几口饭，便又匆匆赶回来。

　　“今夜我在此处候着，你回去休息吧。”

　　香禧愣神，婉转着劝叨了几句，见嬷嬷还是如此说便也未再僵持。

　　夜里年嬷嬷将守夜的软榻搬出来摆在东次间外，收拾好后进里面瞧上一眼。见郡主睡得正沉，脸色仍是苍白。只是脸上热出了汗，惹得额间的发跟都润透了。

　　年嬷嬷转身去寻了把蒲扇，弯腰站在一旁轻声扇了会儿风。

　　过了半个时辰，觉着郡主似是好受些了，才退到了帘外睡下。

　　*
　　翌日年嬷嬷被院子里的莺啼声闹醒，下榻穿着绣鞋走进东次间，便见郡主半睁着眼，隔着窗纱看那几只莺映着的影子。

　　“郡主可还有哪里不适？”她昨日喝了药便睡了，睡了这么些个时辰也不见喊过人。

　　沈臻拉过薄被掩着打了个哈欠，瓮声说：“嬷嬷，我没有不适了，只是不想起。”

　　年嬷嬷听着她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比着昨日恹恹地好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那郡主且睡着，但膳食还是要用些的。”

　　沈臻裹着薄被翻了个身，实在是不想大动弹，更不想洗漱进食。若是可以，沈臻只想躺着，连人都不想见。

　　年嬷嬷走近轻轻扯了扯她的被子，“这大热天的，郡主别闷着自个儿了。”

　　沈臻从被子里出来，抬着仍有酸痛的手抚了抚打到脸上的发丝，“那嬷嬷让他们备些清粥便可。”

　　年嬷嬷叠声应下，原以为她会倔强着不要吃，没成想郡主是个懂事的。无论是喂她喝药还是夜里守着，都不需费什么心思。

　　只是如此乖巧的姑娘，反而让人多添了几分心疼。

　　梅姑姑不过多时也来了主院。见昨夜是年嬷嬷在跟前伺候，不觉愣了会儿，“定是这几个丫鬟又偷懒，怎敢劳烦嬷嬷。”

　　年嬷嬷禁声带着梅姑姑走出屋子才道：“主子们派我到郡主这儿不是来养老的，莫要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去让人备些清粥，好让郡主吃些再睡。”

　　“欸！”梅姑姑应下，心中对着行事稳妥的年嬷嬷生了几分崇敬。

　　宫里赏下来的嬷嬷统共三位，另外两位隔三差五才来一趟，教些礼仪，其余时间可不就是在栖枝院里养老嘛。

　　倒是这资历能摆上天的年嬷嬷，克己守礼，向来不摆谱子。

　　只是这般也不好。

　　小姐一向散养惯了，若是让她觉察出些不妥，回宫里说些什么，岂不是得不偿失。

　　梅姑姑心中嘀咕了一番，笑着说道：“嬷嬷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守着便好。”

　　年嬷嬷本就打算去办些事，便道：“等郡主用了膳，我便回了。只是一会儿我想出府置办些东西。”

　　“嬷嬷且去吧，可要备马车？”

　　“不必了。”

　　其实年嬷嬷也不是要去买些个什么，只是觉着府里的大夫都不尽心，郡主这般小病不断总不是个办法。

　　得让那位主子安排个太医来瞧瞧。

　　可是年嬷嬷一时也拿捏不准，那位爷对这郡主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不敢贸贸然进言。

　　只是写了封信，简单说了些郡主的近况，便差人送去了镇国公府。

　　没成想还未到晚膳时分，门房便来报说宫里的太医来了。

　　年嬷嬷问讯便去了主院，待看见是刘太医时，心中哭笑不得。

　　心道咱们世子爷还是稍年轻了些。

　　这刘太医是妇科圣手，宫里的娘娘确实都爱寻他去问诊。但郡主这半大的姑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应当请王太医才对。

　　沈臻今日在床榻上迷糊了一天，刚起身没多久，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叠纸船玩儿，屋外便说刘太医在门口候着。

　　“太医？”沈臻不解，“怎会有太医来西麓园。”

　　“奴婢也不知。”香菱回道。

　　“去请进来吧。”
　　“是。”

　　香菱转身出去请太医，但先进来的却是年嬷嬷。

　　她福了福身走到床边上，“郡主，让老奴稍加整理吧。”

　　沈臻闻言点点头，又将纸船一股脑儿都丢进床榻的角落里，乖乖地躺下来。

　　年嬷嬷含笑地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走近将床帘放下，又寻了张木几木椅在帘外摆正，待收拾妥当，才将太医请进来。

　　刘太医单肩背着药箱，屈着单膝道：“给郡主请安。”

　　“太医请起。”

　　刘太医应声走到木椅上坐下，放下药箱寻了脉枕摆出来，“微臣给郡主请脉。”

　　沈臻依言将手伸出去，纤细嫩白的手腕放在脉枕上，年嬷嬷又在上头盖了块帕子。

　　刘太医摸着一把白胡子，细致地把着脉，突然问了一句：“郡主葵水是何日子？”

　　沈臻听着心中尴尬，自己是去年年末里来的，至今还未习惯，这日子也终是记不住。正琢磨着怎么答那，便听见年嬷嬷解了围。

　　“刘太医，郡主这几日精神不振，还时常患有低烧，您不妨在紧着点瞧瞧，是否需得调养调养。”

　　“……”是老朽弄错了？

　　**
　　日前沈枫言出京办事，七月中旬才回的毅勇侯府。

　　回来当日便在摘星楼里摆了宴，说是接风洗尘，邀了些交好的公子哥儿来吃酒。

　　这事沈臻原是不知道的。

　　只是正忽悠着香菱香禧在院子里抓知了那，小桃便又悄着步子来了，“六小姐。二少爷说，可否开下西边的侧门？”

　　“二哥哥要作甚？”

　　毅勇侯府的西门连着西麓园，往常只有园中管事清晨出门采买才偶尔往拿处走。眼下这暮色将近，开西门做什么。

　　小桃面露愁色，扭捏道：“二少爷请了些人来作陪，马车已经到了西门。”

　　沈臻听着略顿了一步，这些人不往正门走，也不往二哥哥自家的东门走，偏偏要绕到西麓园来。真是用脚趾儿想，都知道定又不是什么正经的。

　　“六小姐，二少爷说他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事，别扫了摘星楼里几位公子的兴儿才好。”

　　沈臻真是听着脑瓜子都疼了，挥挥手让人带着小桃去西门。

　　自己复又挽着袖子，仰着头在树上寻那些一直“吱吱”叫着的知了。

　　未过多时又回过神来觉着不妥，应当先去摘星楼瞧上一眼，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

　　若真是不妥，便暗地里寻人知会二伯母一声，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人兜着。

　　沈臻心中有了主意，也没带咋咋呼呼的两个丫鬟，自个儿先去了大花园。

　　花园的小径上一路都亮着云纹羊角的烛灯，摘星楼更是从上至下都灯火通明。三楼的窗扉开了大半，隐隐间有丝竹乐传来。

　　沈臻沿着那乐声走过去，进了摘星楼还未上去，便看见一人从楼上走下来。

　　他今日穿着淡绛色薄衫，泼墨似的发用一支银色单簪高束起，越显辉玉之姿。

　　沈臻霎时顿在原地，心中想着该说句什么。

　　便见他步履轻缓，慢慢走到自己身边止住了步子。薄唇轻启，音色沉雅尾音撩人，却只念了两个字——

　　“沈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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