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见》茶白磁

13、第 13 章

　　似水亭边种着的水朱砂丝毫没有要发芽的势头，梅姑姑说要等到秋日里才会出土。沈臻便让疏禾去寻些春日里的花来种上，看着热闹些。

　　寻回来后香菱和香禧便捋起了袖子，弯腰开始挖小土坑。

　　沈臻去埕秀院前还特地绕到小花园去瞧上一眼，若不是梅姑姑在边上催促了几声，怕是要蹲下来一同种花了。

　　“小姐，今日去这章家，定要姿态得体。不能落了郡主的身份，但也万万不能太过疏离。” 梅姑姑单手搀着沈臻往老夫人院子里走，“你若是遇着不认识的人，含笑便可，不用同那些人搭话。”

　　沈臻轻声嗯着。

　　章倩凝自打上月回了章家，这么多天一直都未曾回来。寻得源头倒也说的过去，就是章老夫人病了，大夫说不见得好，盼着几个孩子多陪着点。

　　可对外这么说是理，对内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季雨儿那可真真的是插在章倩凝心上的一根刺。若是成亲多年倒也还好受点，可这刚入门就闹了这么一出，再好的肚量也难消。

　　沈二夫人多次耳提面命让沈枫言去一趟章家，但他非但不听，反而在外过得逍遥自在。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求到了老夫人那儿。

　　老夫人一开始还端着，不愿去管。可这都拖到六月了，家中姑娘又要准备着出嫁，再出点什么风言风语的，于沈家不利。

　　便借着去探望章老夫人的由头，去一趟章家。又特意带了沈臻，给足了章倩凝这台阶。

　　章府与毅勇侯府隔着五条街，说远倒也不远，只是中间都是闹市，马车一路缓慢了些。沈臻没有与祖母同车，坐的也自在，斜撑着棉枕撩开了窗帘的一角，看街边大声吆喝的商贩都卖着些什么。

　　倒也真是不凑巧，这还没看上一眼，便见大姐夫盛敬敏带着一女子从街边的酒楼走出来。那女子似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正是四月里带来沈家喝酒宴的侍女。

　　沈臻叹息一声。

　　回想大姐姐定亲那一年，她便将爱看的话本子都送到了西麓园，开始细读《女戒》、《内训》。

　　后来沈臻常用那些书打发闲暇时间，里头大多都是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事。可这世间三妻四妾本是常理，过着过着也便安稳了。

　　马车在章府门前停下，章夫人亲自在门口扶着沈老夫人下了车，“劳烦您和落云郡主跑这一趟。”

　　沈臻双手搭在一起，明艳的脸上带着挂着半抹笑，虚扶了一下半欠身的章夫人。

　　章老爷时任正三品资政，是以沈家这门亲事是高攀了。

　　但沈枫言这档子事章夫人也是心有芥蒂。

　　毕竟章老爷这些年在朝堂之上颇有建树，结亲之后与沈二老爷更是多加支持。这沈枫言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打自家女儿的脸面。

　　章倩凝带着家中几个妹妹侯在二门处，见到人走近都福了福身问了安。

　　“祖母，六妹妹。”

　　“沈老夫人，落云郡主。”

　　沈臻应了声二嫂嫂。她这几日消瘦了些，但气色还在，穿着一件素雅的叠裙，倒也不落舒婉。

　　边上站着个同她身量差不多的姑娘，依当初送到沈家的画像来看，应当就是章倩凊了，只是这样貌却没二嫂嫂好看。

　　几人排着序往章老夫人院里走，一进门就闻着了满屋子的药味。沈臻没走近，只是站着问了声好。

　　随后章夫人便陪着两位老夫人在屋子里说话，章倩凝领着沈臻去了花厅。

　　章家女眷多，自是多有耳闻。当她们一人一句七嘴八舌说着话时，沈臻也懒得去分清这人究竟是谁。

　　但这章倩凊还是让人印象颇深。

　　她话不多不少拿捏的正好，却句句都踩着章倩凝。

　　“郡主有所不知，这琴棋书画里，我二姐最不精的就是这画了。”

　　沈臻藏在袖子里的手缠着自己的指尖绕圈，面上带着笑意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词儿：“是吗。”

　　“是啊。”章倩凊睨了章倩凝一眼，继续与沈臻道，“只是听闻沈家有一副我二姐反绣牡丹的花灯画，如此技艺居然藏得这般好。”

　　低下还有几个妹妹也附和着章倩凊的话。

　　章倩凝紧张的握紧了手，插言道：“只是偶尔得了灵感罢了。”

　　疏禾立在一旁也听出了这章家几位小姐间的不合，但她们这一心想拆二少夫人的台也得选个好点的场子。

　　自家小姐糊弄事儿那可是一流的，就算这些人今日是明言了二少夫人的不好，小姐也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起不了什么效果。

　　巳时末沈老夫人才有了动身回府的念头，派人来叫沈臻回去。

　　沈臻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起身前拉着章倩凝的手柔声道：“前几日我看见二哥在院中发呆，定是想嫂嫂了。要不今日便跟我回去吧，也好让我在二哥面前讨个好。”

　　章倩凝这几日在章家过得难安，眼下沈臻这台阶送得高，自然顺顺当当地下去了。但也没有立马跟着走，而是第二日一大早才回的沈家。

　　接下来这几日，沈臻也一直盯着东拂园里头等沈枫言回府。倒不是要看什么热闹，而是相同他要点东西。

　　沈枫言初十回的府，原以为会是母亲堵在门口，却不想第一个出现的竟然会是沈臻。

　　“小六在等我？”

　　沈臻点了点头，“二哥，你那宅子可还在……”

　　沈枫言：“对不起二哥忘了，一会让小桃给你送银子过去。”

　　“不是不是。”沈臻急忙摆手摇头连着做。

　　“二哥那宅子可空着？”那日二伯母带着大夫去后，得知孩子脉象极其不稳，季雨儿定用了些虎狼之药伤了胎儿。未过几个时辰那孩子便流了，季雨儿也被送出了城，未说送去了哪里。

　　“应是空着。”

　　“那……二哥将宅子给我吧，臻儿觉着那巷子景致好。”

　　“啊？”沈枫言诧异她这句景致好，左右也想不出那个偏僻的巷子有什么景致。但这宅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便应下，“地契和钥匙一会儿让小桃送到西麓园去。”

　　“多谢二哥。”

　　章倩凝得了沈枫言回府的信儿便去小厨房熬了羹，又亲自端着羹盘送进了书房。但在里面没待着一会儿便双眼通红地走出来。

　　丫鬟春舞候在外面关切的上前。

　　章倩凝摆摆了手一语未发，待回了屋子才凄声道，“母亲备着的那个女子，明日去领进来吧。”

　　春舞满心不忍，为小姐觉得不值。

　　“母亲说的没错，我这样守着陈规的大多不得他的喜，那不如就亲自给他送个讨喜的。”章倩凝润色的眼眸无神地盯着一处，“他若是腻了，我就再给他换一个。只要我是沈家二少夫人，其他的又有何关系。”

　　**
　　六月中旬连下了几日的雨，禹水巷错乱的青石板间都嵌了水洼，一脚轻踩下去不时溅起几朵水花。

　　沈臻握着把六骨油纸伞，缓步走在巷子中。路过第五座宅子时偏头望了一眼，木门上落了锁，看来今日仍是不在。

　　再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扉，进了屋子收起伞，抖了抖落在衣袖上的水珠子，再搬了张长椅坐在檐下。

　　原本院子西墙边的两口大水缸都被挪到了另一头，现在种了一株高出院子的石榴树，边上还摆着一架木梯。

　　沈臻觉着自己的不怀好意已是摆在了台面上，奈何隔壁院子一直不捧场，连着多日没有人回来。

　　今日又独自闲坐到了日落西山时分，院子里的石榴花被雨打落了一地，却迟迟没有去打扫。

　　原以为今日又要悻悻回府，却不想刚出门，便见到了一直念着的人。

　　他穿着墨色长衣，衣摆修直，却免不了被雨水染成了深麻色。腕间戴着镂空的金制短护腕，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转动间轻巧地打开了门锁。

　　沈臻三两步间走过去，踌躇着抓着自己的衣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毫不停顿地推开门走进去。

　　再反手合上。

　　沈臻鼓了鼓腮帮子，手缓慢的握住了门上的圆环，轻轻敲了两下。

　　宁砚奚这几日为着宫里的事劳神伤身，不想回府接着被闹，才来了禹水巷想安静一会儿。眼下听见轻缓有序的敲门声不禁轻敛了眉。

　　但碍着礼数还是打开了门，“何事？”

　　沈臻仰着头，看着他嵌了薄冰的眼眸，温声道：“我家石榴花落到了你院子里，可要打扫？”

　　宁砚奚不解，回头看了看院子。东墙边吹落了一地的石榴花，有的甚至被雨水浸透染了色。

　　沈臻往前走了一步，钻进了院子里，嗓音甜糯追问道：“需要打扫吗？”

　　宁砚奚回头，眸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即是如此。”沈臻欣然地应下，“那我便告辞了。”

　　乖巧地退出去，还顺手给他合上了门。其实本来就没准备什么别的词儿，也没真打算给他扫院子。

　　今日的雨带了些暖意，洋洋洒洒落下来也不觉着纷闹。许是要入夏的缘故，一切都变得温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