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见》茶白磁

1、第 1 章

　　四月里柳絮抚面，春霭丛生。

　　梧桐街门面最大的那扇朱门前，高挂着镶金边的红灯笼，两侧石麒麟身上戴着的是扬州毓绣坊寸寸金的云锦绣。

　　沿街两侧都清了道，有序挂了彩纸花灯，来往的百姓手中都收着喜饼，笑吟吟地道一句喜词儿。
　　就连那连着侧门的河邬街都摆了长长的流水宴，纷至沓来，熙熙攘攘。

　　如此繁闹的场景，只因着今日是毅勇侯府沈二公子大喜的日子。

　　到了巳时，沈府门前来献礼的人络绎不绝，皆是锦缎齐肩玉饰加身的高门世家。
　　就连门口候着的丫鬟发间都别着鲜嫩的绒花，身着一席崭新的齐胸襦裙，浅浅而笑，款款而待。

　　沈家二夫人今日更是盛装华裙，头戴莲畔缠枝点翠，左侧插着一根金丝红螺钗，年近四十的脸上看不出岁月落下的痕迹。与沈二老爷站在垂花门里头，含笑迎着进来的宾客。

　　沈家老夫人犹在，是以并未彻底分家。只是大老爷袭了侯爷的爵位，二老爷当了二品大员，也不好同住，所以就在原先的侯府后院旁又扩了些，左右各买下了两个宅子。

　　右边是沈二老爷住的，唤做东拂园；左边小些的是三老爷的，唤做西麓园。大老爷自是住在原来的后院，现下改名叫了北清园。

　　今日大婚的沈二乃是二房的嫡长子，又是毅勇侯府小辈里头一回娶妻的，自是要操办的隆重些。

　　这前头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而西麓园的小花园里却是静谧着的。

　　花园的似水亭中点着一炉沉水，被风一吹，散开了阵阵木香。

　　沈臻束了镶连枝纹的纱丝抹胸，穿了蔷薇色的罗衣，沉香木镶着粉琉璃为簪，青丝微挽，斜斜的靠在黄花梨浮雕软塌上。

　　远远看着，窈窕曲婉，潋滟生资。

　　周遭静的，仿若能听到柳絮被风带过的声响。

　　过了良久，沈臻才拿起手边丢着的执素团扇，掩着秀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小姐，巳时了。”似水亭外站着的丫鬟听闻亭中的动静，侧步走出来轻声道，“二少夫人的花轿片刻就要到了。”

　　“嗯。”沈臻又缓缓将手中的团扇放下，淡淡地应了一声。

　　“奴婢觉着您应去大花园里走走。”疏禾话间有些许迟疑，但终究是说了出来，“大花园里热闹，您去逛会儿就不犯困了。”

　　可是话音落下之后，只有园中残叶落到新草间的扑簌声，而自家小姐又像是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筹措着等了一会儿，索性大着胆子走进了亭中，“小姐……”

　　沈臻抬眸，看着叶疏禾娇憨的脸上满是愁容，不禁笑了半声：“近日又被谁训了？”

　　疏禾听着这话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又立马张口道：“没被训，是我自己觉着的。”

　　“哦……”沈臻应了声儿，又拿起团扇摇了几轮，“既然没人训你，那我便不去了吧。一会儿晚间去喝盏喜酒，再去祖母那儿问个安就成了。”

　　疏禾听着自家小姐这懒懒散散的样子不禁要哭出来，委屈道：“小姐，您就去吧。那园子里的夫人小姐，大多都等着你那。”

　　沈臻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似认真地斟酌了须臾，“我细细想了想。那园中的人大多都是不认识的，你叫不名儿我也叫不出名儿。人家上来问个安，我只能干看着。如此一来，还是不去吧，免得伤了情分。”

　　“小姐……”疏禾突然间觉着自己被主子养废了，若是能像四小姐身边的疏梨姐一般伶俐，看见个谁都能知道是哪家的贵人，今日就能名正言顺地带着小姐去大花园了。

　　眼看着沈臻又换了舒适的姿势准备躺下去，疏禾终是忍不住了：“小姐，昨日我去大厨房找吃食，正好撞见了二夫人身边的桂姑姑。奴婢觉着她说的对，小姐是这侯府小辈中最娇贵的，理应出去走走，免得风头都被大房的抢去。”

　　“二伯母身边的桂姑姑说风头被大房的抢去了，这还了得。”沈臻颤了颤浓细的眼睫，品着这词，“那是更不能去了。”

　　疏禾：“可是桂姑姑还说了，若是小姐不去，那以后大厨房下午就不多做小食了。”

　　沈臻被疏禾鼓着腮帮气呼呼的样子逗笑了，掩着唇道：“合着你前面那些个都是蒙我的，到了这儿才说了实话。”

　　疏禾看了眼沈臻，眼神不自然的缩了缩。其实二夫人要训左右也只是口头上过了瘾，不可能真的伸着手来三房处置。
　　可是，大厨房做小食的胡娘子是二夫人娘家带来的，若是她以后再也不多做了，真是想想都觉着难过。

　　沈臻其实原本就想着要去的，昨日祖母也特地嘱咐过。只是还没来得及收起逗疏禾的心思，青石板路上就有丫鬟急急忙忙跑来。

　　“六小姐！六小姐！”

　　沈臻听着这急促的声，又看了眼疏禾。

　　疏禾这回有眼力见儿，一时也忘了方才的委屈，说道：“这我晓得，是二少爷院里的小桃。”

　　“六小姐。”小桃一到似水亭前就屈膝跪下，一脸的仓促，“东偏门有人闹了起来，奴婢实在不知要怎么处置。”

　　“你说细致点，出了什么事。”沈臻听着不明所以，这东偏门闹事自有那边管事的处理，怎么还报到二哥哥院里去了。

　　小桃急满头大汗，直言说道：“那人是二少爷早前在外头宠着的，在东门口吵着要见人，说是……说是有了。”

　　沈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是被疏禾突然惊呼吓了一下，才品出了这“有了”是什么意思。瞬时心中后悔不已，为何不听劝早些去大花园那。

　　这小桃定是因为找不到能做主的人了，才跑到了似水亭。

　　沈臻心中默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小桃，让东门的管事把人请进来，莫要在偏门吵着。我随后就到。”

　　“是，六小姐。”小桃依言应下，立马调头疾步跑回东门。

　　*
　　东门口。

　　青石阶上半倒着一鹅黄衫女子，她低着头手搭着胸口，口中凄凄一直喊着：“言郎，你怎能如此薄情……”

　　“言郎，你曾说的冬雷滚滚夏雨雪，乃敢与卿绝……”

　　小桃回到东门口，让门口的管事把人弄进来，那女子却奋力挣扎，更是大哄起来。吵闹间发丝散乱，越显狼狈。

　　沈臻换了件沉稳淡雅的叠裙，冲冲赶到时，正听着她哭着念情诗。听这意思，应当都是二哥哥送去的。

　　“疏禾，说是我请她进来。”沈臻道。

　　疏禾应下走出偏门，让拉人的家卫都松了手，柔声道：“这位姑娘，我家小姐请您进去。”

　　那女子一听小姐二字，停倒是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有跟着走，要知道毅勇侯府里庶出不受宠的小姐也是不少，“你家小姐是哪位？”

　　疏禾倒也不恼怒，轻道：“我家的是六小姐。”

　　季雨儿这一听立马整个人都不闹了，乖乖地随着疏禾进了门。

　　沈家六小姐有个郡主的封号，是京城贵女里的独一份儿。要问说为什么，那只能说她胎投的好，不仅投进了毅勇侯家，还偏偏进了沈三夫人的肚子里。

　　这沈三夫人并非世家出生，只是江南一富商之女。但偏偏生的貌若天仙，还有一手赛华佗的好医术。

　　沈三老爷那是一见倾心，回了京就打点着要去提亲，生怕晚了半步丢了媳妇儿。可沈三老爷这么想着，沈家可是不允的。

　　沈家世代高门显赫，商贾之女进门当个侧室都要斟酌斟酌，更何况如此大张旗鼓的娶进门。

　　所以僵持之下一拖再拖，最后沈三夫人进门时是以侧室之礼迎进来的。此后未过两年就生下了沈臻，但同时还丢下了一张和离书，走了。

　　三老爷沈蕴礼一看那是心肝儿都疼了，立马收拾了包裹追妻去了。

　　沈老夫人原本想着这幺儿自小锦衣玉食，外头哪过得惯，没过十天半个月肯定是要回来的。却没想到这不仅没回来，两人还在外头过得风生水起。

　　时不时就有人传言过来，今儿沈三老爷与三夫人救了平和湖的一船百姓，明儿在洛阳城开了义诊。更是有一年祁城瘟疫，两人救了一城的百姓。

　　这庄庄件件连宫里都传去了。

　　圣上龙心大悦，先是封了沈蕴礼一个大官。但沈蕴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媳妇儿，哪愿意拘束着去当个什么官，只是婉拒了。又转求着圣上下个旨，让沈家认了自己媳妇为正妻。

　　圣上允了。

　　可自那之后，为民的好事是依旧没少做，但这赏赐却是分文不收，到后来更是只闻善事不见善人。圣上自诩是个赏罚分明的明君，到了沈蕴礼这儿可真是碰了钉子。

　　且说沈老夫人本就是诰命在身，沈家大房二房也都是圣宠正浓的，封无可封。这么一来二去，就只能都赏给独女沈臻了。

　　是以沈臻从小就看了宫里头时不时就往自家小院里赏赐东西，到后来没什么可赏的了就给封号，前两年刚从县主升官成了郡主。

　　季雨儿自是知道这六小姐落云郡主的封号，也常听街坊说沈家六姑娘是最贵气的。

　　但她却不知道，这后头还有一句，六姑娘也是最能糊弄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