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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在朔北的寒风里,飞雁堡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落在石壁上,一层又一层地叠起来,倒像为飞雁堡披了一袍白色貂衣,为这高耸宏大的建筑更添几分威仪。天空布满乌云,阴恻恻地压着立在飞雁堡最高处的写着“谢”字的旗子,大朵大朵的雪花随着越刮越大的寒风在空中狂舞。飞雁堡堡主谢敬的儿子就在这边境寒冬里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谢崔氏脸色惨白,满头皆汗,她疲惫地抬起眼,看了一眼这个在孕期将她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婴儿就昏睡过去了。谢敬在门外得知自己得了个儿子,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只是拍着随从的肩膀傻傻笑着。按礼来说,新生儿的命名礼定在白日那天,谢敬命管家老李去堡里张贴了一份告示:堡主得子,与各户同庆,每户今日得米一斗,白日命名礼众人皆可参宴。本来因为天寒地冻而无人光顾的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靠近了互相传递着飞雁堡最大的喜事。“听说了吗,谢堡主家终于生了,是个男孩!”“男孩!可了不得了!”“这下好了,谢家下一任的堡主也出来了,飞雁堡有福啊!”“那可不是,谢家真真儿的没话说。”堡里的人都从自家的屋里跑出来,顶着寒风一遍又一遍地让老李念着告示上的内容,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了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他们听完一遍就要向老李道声恭喜。老李的嘴里也不知刮进了多少雪花,肺里也不知灌进了多少寒风,他最终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喊道:“这当口儿在这里的,每户领一斗米回家去吧!没来的户我等会儿送过去,诸位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儿!”于是来的人领了米回家了,老李又带着人去别家送米,末了他看了看名单,说:“还剩董家没去了,”他搓了搓手,“他家可远着呢。”说完,老李带了人沿着堡里最大的街道向远处走去,走到头再往南拐进另一条街,两旁的院落越来越稀少,胡杨树却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
      一座宽敞气派的院子隐映在森绿的树木中,老李身后的一个随从说:“这树怎的冬天还绿着?”老李打掉那人掐叶的手是,说:“这可是董老爷子专门从胡地运过来的,一年四季常青着。”他们迈上台阶,门口两旁坐着两只石狮子,黑漆漆的门上挂着“董府”的牌匾,两边各挂了一个红灯笼,由于大门建得恢弘,屋檐比寻常人家的要深,也更精致,四周的树木抵挡了一部分灌进门洞的风,所以那灯笼里的蜡烛还亮着,在这阴沉沉的天气里照着:“董府”二字。老李敲了敲门,大声喊:“有人在吗?”不一会儿,董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下面探出来,问:“你找谁?”“你们家管事的上哪去啦,怎么是你过来开门?”这时,那小孩被一双大手抱到了后面,董大从门里走出来,先对老李作了个揖,老李也回了一个揖,说:“董大,我们夫人今日生了,堡主得了个儿子,全堡各户都得米一斗,我来给你家送来了。”董大接过米袋,鞠了一躬说:“恭喜堡主了。”
      “堡主去哪里得的儿子?”小脑袋又从门和董大的腿间挤出来,董大想把小脑袋再挤回门里,小脑袋却抱住了他的腿,死活不下去,他仰起脸,老李身后的人这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那一头毛茸茸的头发是卷曲的,像沙漠被风吹过后形成的纹路,用一根红绳草草地扎在脑后,小孩的眼睛很大,睫毛出奇地长,看起来像个小姑娘,他不依不饶地问:“长得漂亮吗?”老李说:“自然是英俊的。”他还想问什么,却被董大打断了:“老李,进门喝些热茶吧。”小脑袋听了,忽然放开抱着董大的手,跳下台阶,指着门内一个大雪团说:“老李,你进来看呀,这是我和董大做的!”老李身后的人被这句话逗笑了,董大见状,说:“对不住,小少爷童言无忌,还请别放在心上。”老李摆摆手,整了整衣服说:“不打紧,我就不进去了,得回去交差了。”董大点点头,说:“回见。”“回见。”待董府的门关上,刚刚掐过董府门前的树叶的随从说:“我道是个小姑娘,竟是个小少爷,长得极柔了些。”老李说了一句:“随了他的娘了。”他又回头对那人说:“高亭,你话也忒多了些。”高亭撇了撇嘴,低下头没再说话。
      董大提着米袋走向厨房,董怀璋在他旁边蹦着跳着,跟他闹着玩。“董大董大,英俊是什么意思呀!”董大说:“就是好看。”董怀璋又问:“就是漂亮吗?”“对。”“那我也英俊吗?”董大停下来,看着他说:“小少爷本来就很英俊。”董怀璋咯咯咯地笑起来,又说:“我想找堡主的儿子玩,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董大把米倒进米缸里,大米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他说:“等小少爷大了,过几年就好了,就能出去了。”
      边境的冬天尤其难捱,但凡下雪就一定要下至埋到人们膝盖处的程度,不下雪的日子里,狂风就裹挟着粗粝的沙石击打门窗。飞雁堡地处边境,地势险峻,又是联系胡地与吴国的要塞,虽说吴国与匈奴每年在这里进行的大小战争不下百场,却时常有胡人骑着骆驼来飞雁堡做生意,尤其自谢家驻守飞雁堡后,边境的战乱少了许多,更吸引着众多的胡商来此。尽管飞雁堡众多的山地不利于农耕,却是茶树生长的好地方,茶叶则是胡人不惜花重金也要买下的聚宝盆。这里的人大多数对农事并不精通,但他们却一定是做生意的好手。飞雁堡的春季、夏季和秋季都热闹非常,唯独冬季的寒风大学击退了那些为利往来的胡人,飞雁堡的街道也不再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了,生意人善于精打细算,面对任何赚钱的机会也不愿轻易放过,可生意场上风云变幻又岂能算得准,有人在风险里钱财散尽,有人在机遇中大发横财,这是常有的事。对飞雁堡的大多数住户来说,小生意并不能保全人的一生,所以钱财决计不能停在手里,左右积蓄就这么多,总是赔了也不觉得可惜,若是赚了就可以在南边仅有的平原上置几亩田地,无论如何,土地才是养人养金的根本,所以他们在布满陷阱的商场上显得异常果敢,也异常愚蠢,不少人在冬季来临前也没赚回本金,在朔北之地,没有煤炭和棉衣就意味着寒冬便是勾人魂魄的黑白无常。当漫长的冬天过去,短暂而温暖的春天便翩然而至了。
      董怀璋在后院看见了一只黄蝴蝶,暖阳洒在它的翅膀上,好像洒了一层金粉。董怀璋小心翼翼地靠近它,黄蝴蝶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竟落在了董怀璋的手指上,他惊讶地睁大了眼,他想喊董大来看看这只蝴蝶,然而他刚刚发出声音就吓跑了黄蝴蝶,董怀璋急切地伸出手,想捉住它,他只顾着在天空中渐渐消失的黄色,结果被脚下的花盆绊倒了,于是他跟花盆一起跌下了台阶。当他被董老爷子叫进房里受训时,他才知道那盆花是一株兰花,他也并不明白为何那花只是摔了一下就死了,怎么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呢,他也同样不明白为何父亲似乎也喜欢着那花,明明爷爷喜欢的一切东西都被父亲深深地厌恶着。董老爷子斜躺在榻上,苍老的手上把玩着一块碧玉,他的声音总是时断时续,好像脑子一直在思考着什么。“灵瑞,你可知错……那兰花呀,可金贵着哪……你定然不知我买它时费了多大的功夫……你听没听过江南……飞雁堡算什么……你爷爷我,是这飞雁堡里的大户,我那一年啊,头一次去江南……”董老爷子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敲锣声打断了,门外还传来了笑声。董怀璋转过头看着门外,董老爷子也挺直了腰,问:“这是咋了?”董大低头答道:“回老爷,是堡主的儿子百日了,今日就要行命名礼。”董老爷子又躺回那一堆软绵绵的金丝枕上,冷笑了一声:“谢敬那小子也有儿子了,飞雁堡的堡主就是他谢家的,旁人谁也轮不上。”董大又说:“今早老李来问,这命名礼去不去。”董老爷子看了一眼坐在席上的独子董礼,说:“你去吧。”董礼发下手中的茶盏,回道:“好,我去。”董怀璋低着头悄悄看了看董老爷子,又看了看董礼,他不安地搓着衣角,最终仍是低着头,小声说道:“爹爹,我也想去。”
      董礼没听清他说什么,董怀璋想再说一边,可他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他发不出声音。董老爷子猛地把手里的碧玉狠狠拍在榻上,吼道:“这也有四岁了,又不是不会说话,也并非是个哑巴,成天闷得像个葫芦,现下让你说句话,磨磨叽叽像个小娘们儿似的,看着就心烦!”董怀璋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我说我也想去。”“去哪儿啊?哭丧个脸去西天啊!”董老爷子穿上鞋子,从榻上站起来。董礼也站起来,冲他喊道:“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灵瑞是四岁了,这四年你让他出过门吗?他能跟谁说话,跟董大吗?屁都崩不出一个!”说着就扯了董怀璋的胳膊往外走,同时又回过头对着董老爷子说:“我今日就带着灵瑞去了。”董老爷抄起那颗碧玉朝着董礼扔过去,怒吼道:“你跟个婊子生的种,你还觉得脸上有光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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