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皇叔解战袍》含誉

7、第七章

　　到得此刻，唐从心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大半日的时间，淮王所做的诸般安排的用意，竟全是为了向她说出最后这一席话。

　　“长安城中灯火辉煌，笙歌不夜。千里之外的边关却只有一轮孤月，满目黄沙。”李羿肃容道，“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正是千家万户的笑语欢声，和屋顶的那一缕炊烟。这不错。但他们也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父母生养，与你我并无分别。”
　　“打仗时，伤亡再所难免。但我总想着，若是大晏的武器再强一些，□□射程更远，火|器的威力更大，是不是就能减少一些伤亡，甚至彻底消除北疆十六部的隐患？”

　　唐从心愕然听着他这一番论述，一时失了声。
　　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天资奇高，看过的书也多，几乎是过目不忘。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她第一次接触到李羿这样的人，仿佛从前在书里读到的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李羿的这一番话，更似乎让她看到了目光所及之外的世界，广袤的天地之间，生老病死轮转不休，战场上厮杀声震野，有人血溅黄沙，望着这锦绣帝都的方向，死不瞑目。

　　唐从心忍不住一抖，立即克制住自己的想象，将思绪转移到现实的问题上来。
　　她凝眉思索片刻，迟疑道：“所以，殿下是想让我交出唐门中的机关术秘笈？”
　　“不，”李羿摇头道，“那未必有用。我看中的——是你。”

　　唐从心惊讶地望着他，李羿一笑，解释道：“实话说，机枢院中的能人巧匠不少，甚至有许多都是祖上世代在朝中供职，家中亦有珍贵典籍流传至今。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每个人的天赋、思想各有不同，即便读了同一本书，领悟到的也有差别，成就自然各异。”
　　“我知你天资过人，能被整个唐门承认，绝非浪得虚名。是以斗胆想请你在京中逗留一阵，对我们指点一二，无论结果如何，在下都感激不尽。”

　　唐从心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竟是将自己与那些工匠们放在了同一个位置，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使得他明明身为亲王，却有这般与世俗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想法。
　　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非常特别，他的思想比他的外貌更具吸引力。

　　唐从心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她对自己苦心钻研了十数年的技艺也从不缺少信心。
　　虽说唐门如今的掌门人还是她的父亲，但未来必然会交托到她手中。而她也有自信，即便这一次为淮王提供了助力，所研制出来的东西也不会是她一生的巅峰。只要她在一日，留给唐门的东西就绝不会比她交出去的少。
　　况且，李羿的话的确是打动了她，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头道：“好。”

　　李羿得了这一句回答，当即笑了起来，仿佛拨云见日一般，那笑容既潇洒又明亮，比旭日更加耀眼夺目，令唐从心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如此，我便先谢过唐姑娘高义。”李羿认真道，“若姑娘不嫌弃，可暂居在我府邸之中，我会向母后与皇帝禀明。待姑娘来日离京，我也会为姑娘挡住皇帝所有的谋算。”
　　言下之意，便是许了承诺，要为她提供庇护，同时也将她在太皇太后面前的那一番谎言一并掩盖了去。

　　唐从心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道：“我现下尚居于我师兄府中，晚些会同他说明情况。明日……殿下可差人来，带我走一趟那……机枢院。”
　　李羿点头道：“好。”他看了眼一旁的更漏，随即道，“时辰不早了，现在去用晚膳？”

　　唐从心摇了摇头，轻声道：“谢殿下款待。只是……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殿下所说的话，我还得再仔细想想。”
　　李羿顿了顿，知道她今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便应道：“也好。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唐从心没有拒绝。

　　二人走出画舫，唐筠在外头等得焦急，一见唐从心便扑了上去，以眼神询问她有没有事。
　　唐从心摇了摇头，瞥了眼先前站在唐筠旁边的那名护卫，目光又落到李羿身上，发现有外人在场时，他便恢复了那副矜贵自持的深沉模样，淡淡道：“走罢。”
　　于是一行人便离了醉星湖，一路驱马往怀贞坊去。

　　到得秦宅所在的巷子外，唐从心勒住马，朝李羿道：“殿下留步罢。明日我便在此恭候。”
　　自两人说开后，她便不再时时刻刻记着维持那些礼数了。唐筠什么都不懂，自然也察觉不到这其中的不妥。李羿身后那护卫却是一脸古怪，打量了唐从心两眼。

　　及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那护卫低声道：“主子，这……合适吗？”
　　李羿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京里呆久了，你脑子生锈了吗？”
　　护卫挠挠头，挨了这一句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闷闷地道：“哦。”

　　李羿一提缰绳，转向正街，策马缓行，沉声道：“上个月传来的消息，十六部动乱，老单于一命归西，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机枢院那边等不得了。”
　　“可、可是……这还是个小姑娘啊，真能顶用吗？”

　　李羿哼笑一声：“小姑娘？她十二岁就有实力杀人了，你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护卫闻言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只好奇道：“那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你该问她的师父是什么来头。”李羿漫不经心地道，“鬼医墨白，鬼谷第三十六代传人。若非他收了这姑娘为徒，唐门这几年的声名也不会如此之盛。”
　　护卫听得张大了嘴，震惊地道：“真、真还有鬼谷啊！”

　　李羿略一颔首：“江湖上只知鬼医其人神秘莫测，星相医卜、百家杂学，无所不精，殊不知其师承正是鬼谷一脉。吾师段将军祖上曾与鬼谷中人有些渊源，是以我才略知一二。”
　　护卫听了，当即不敢再对那姑娘有分毫小觑，喃喃道：“属下这回可算长见识了。”

　　已近子时，安静的街道上，马蹄声踏踏。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三个人影。
　　李羿沉默片刻，忽然道：“彰明那边怎么样了？”
　　这护卫名薛彰华，彰明乃是他的胞兄。听了李羿的问话，他想了想，答道：“暂未有消息。主子上次让我们寻的那人，家里头几乎已经死绝了。所以彰明还在找新的线索。”

　　李羿眉头稍稍拧了起来，沉吟不语。
　　护卫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试探道：“主子……现在很着急这件事？”

　　李羿稍一振马缰，加快了些速度，冷冷道：“皇帝盯上了唐从心，我担心他另有所图，伤及无辜，更拖延机枢院的进度。必须尽快掌握证据，才能让他有所忌惮。”
　　话说及此，护卫便不敢出声了。李羿身为皇叔，自然说什么都行，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却不能肆无忌惮。

　　另一边，唐从心回了秦宅自己的房间里，立刻一头栽进了床榻，长长地吐出口气。
　　唐筠跟在她身后进门，见她这模样，不由担心道：“怎么了呀，小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呀？”

　　唐从心宛若一条死鱼般，艰难地把自己翻了个面，生无可恋地躺着，瞪着上方的帐顶，咕哝道：“谁？活阎王！”
　　唐筠听见了她这句话，摇头道：“阎王？那可不像。”她一手托着腮，痴痴道，“他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唐从心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嗤道：“傻丫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一肚子心眼的坏东西！”
　　唐筠趴在榻边，看了看她，小声道：“小姐，你好别扭哦。明明也觉得那人好看吧，不然你怎么都不敢看他。”
　　唐从心：“……”

　　唐从心“呼”一下坐了起来，瞪着唐筠，伸手就要捏她的脸，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怂儿，今个儿去哪儿浪去啦！”
　　唐从心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房门，继而飞快起身，打开门冲了出去。

　　秦冕此时刚刚进门，臂间还挽着官服，一边指使小厮把马牵去马厩里，一边站在院子里朝唐从心居住的厢房那头喊话，见着唐从心冲出来的架势，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吓道：“怎么了？！”
　　唐从心停住了脚步，隔着丈许远怔怔地看着他。

　　许是白日里初见唐筠时，她已经历过一场大悲大喜，消耗了一部分激烈的情绪，此时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胡乱上去抱人，只是笑看着秦冕，眼中隐约有泪光，不说话。
　　秦冕满头雾水，上前以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疑惑道：“怎么啦，脑子烧坏了吗？”

　　唐从心：“……”
　　为什么家里头每个人都这么能破坏气氛？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