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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树妖 ...


  •   等薛洋的脚步声远去后,晓星尘忽然松了手,任由霜华“咣”的一声摔落在地上,身体颓然地往后倒,怔怔瘫坐在床边。

      晓星尘抬起右手覆上左手手腕间那颗已经暗淡无光的红豆,将之紧紧握住,神情现出一丝脆弱,周身弥漫着难以言状的悲伤气息。

      他知道,他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了昨晚他蛊毒发作时是谁把他抱在了怀里轻声抚慰,知道了他昨晚差点熬不下去时是谁拦住了他,更知道了……薛洋说的那番话。

      若说一开始他痛到意识模糊神智不清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到后来他中途有过片刻的清醒,让他短暂地听到了薛洋抱着他时的喃喃自语。

      那时他躺在薛洋怀里,苦苦压抑那股巨大的痛苦,抓着衣服的手攥到青筋暴起,也坚决不肯再让自己从嘴里泄出任何一丝痛苦的闷哼。

      他不想让薛洋看到他这样狼狈不堪苦苦挣扎的样子,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满脸痛苦面目狰狞的样子,他不敢,他也不会让薛洋看到。

      义庄那三年沉溺在其中不愿出来的又何止薛洋一人?他何尝不是也泥足深陷在其中出不来?那三年的一点一滴他都是付出了自己的每一份真心来对待的,甚至他还曾想过不再游历夜猎漂泊下去,就那么一直和薛洋和阿菁一起在义庄生活着,直到他老,直到他死,和薛洋携手共度一世,此生不离。

      阿菁说他在自欺欺人,明明心里还有那个人,却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明明还依旧爱着,却要一次次狠心地把他给推开,推离自己身边。

      阿菁说的对,他就是在自欺欺人,既是在欺骗别人,也是在欺骗自己,只有他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他放不下义庄那三年他付出的真心结果换来的却是欺骗,他放不下的是薛洋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恶行,但让他更放不下的是,自己却偏偏爱上了那么一个人,那个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所以他逃避,他否认,他亲手斩断和薛洋的所有关系,毁掉他们的东西,决绝地划清和薛洋的界限,试图抹去跟薛洋有关的所有痕迹,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他爱过薛洋的事实。

      可他忘了,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心不自主、情不由人的,他越是强迫自己忘记薛洋,反而却记得越清楚,义庄三年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像只蚂蚁一样在不停啃噬他的心脏,带来细细麻麻尖锐的刺痛感,还时不时就忽然跳出来扎你一下,如此循环反复,疼痛侵入肺腑,直达心房。

      薛洋说自己给了他虚假的希望,那这一回,自己就不要再给他任何希望了,本来他们在一起的希望就是渺茫的,现在他又中了这个蛊,怕是更不可能在一起了,既如此,那不如就不要拖累,让薛洋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

      深陷泥潭的,只他一个就够了。

      就是没想到,原来到最后一刻护住他的,竟然还是薛洋!

      晓星尘摸着腕间那颗暗淡的红豆,思绪不由飘到了他除魔被人暗算下蛊的那天。

      那天他收到几个百姓的求助,说是城郊郊外有一棵发狂食人的树,他们几人结伴一起上山砍柴,下山时还没注意到,等到山脚下时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他们匆匆沿着下山的道路返回山上寻找,最终才在一棵血红色的大树旁边发现了两具已经没了血肉的新鲜白骨。

      那几人吓得魂飞天外,连那棵大树都没敢靠近就急忙拼命地飞奔下山找镇子上几名德高望重的族老说明了此事,几人凑在一起那么一合计,就求到了晓星尘的面前。

      晓星尘听到此事后,拿起霜华二话不说就跟着那几人匆匆赶到了城郊郊外的山上,最终在半山腰上发现了那棵诡异的树,那棵树生长了有些年头,看上去异常粗壮,树干通体血红,许是因为刚吞食了两个人的缘故,此时那树的树干周围缭绕着淡淡的血气。

      晓星尘让那跟着他来的几个人退到远处,避免等下打斗时被波及,他则举起霜华上前跟那成了精的树妖缠斗起来,那树妖极其狡猾,枝干可以无限延长成一根根藤蔓阻挡住了晓星尘的攻袭,晓星尘迟迟久攻不下,一时间倒也拿那树妖无可奈何,双方势均力敌之下,打了个平手。

      打斗间,晓星尘感觉到不远处那几人原本站立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小片人,那些人此时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块,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他和树妖打斗的地方看过来。

      原来当时晓星尘和那几人匆匆走过镇上街道的时候,立刻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人们不禁都在猜测他们搞这么大阵仗又行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登时就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尾随了来。

      此时见晓星尘和那树妖打了起来,没见过成精精怪的他们纷纷都跳了出来,凑上前不住好奇地盯着那树妖瞧,如果此刻他们手里头有一把瓜子的话,说不定还会悠闲得边嗑瓜子边看晓星尘与那树妖打斗。

      见那些人离树妖越来越近,担忧他们安危的晓星尘一剑挑开了伸到自己身前的藤蔓,急喝道 :“快走,离那棵树远点,危险。”

      然而站在边上的人却像是没听到晓星尘的劝阻一样,或者说就算听到了也不在意,面带好奇地离那棵血红色的树越来越近,就在那些人离树妖有十步之远的时候,树妖突然从树后飞快地伸出了一根藤蔓,缠上了离它最近那人的脚腕就要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

      那人原本正在一旁凑热闹,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忽然伸出的藤蔓缠住了脚往树妖那边拉去,回过神来的那人立刻就大喊大叫,不停拍打着地面惊慌哭喊着“救命”。

      正在和树妖缠斗的晓星尘听到有人在呼叫“救命”,回过头来就感应到有人正被树妖拉扯着往一旁带,分身乏术的他顿时顾不得伸到自己跟前的藤蔓,急忙飞身上前一剑砍断了捆住那人脚腕的藤蔓。

      藤蔓被砍断,那人获救后连声谢都没道就连滚带爬地逃开了,见那人没事的晓星尘刚要松出一口气,却没留意到有根藤蔓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脚下,猛地一下从土里窜出来捆住了晓星尘。

      晓星尘这才反应过来树妖刚才缠住那人是为了迷惑他,让他自顾不暇之下没注意到底下藏着的藤蔓,树妖真正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他!

      被捆住身体的晓星尘急忙掐诀,让霜华从手中脱落,沿着藤蔓旋转一圈,把捆住他的藤蔓斩断。

      霜华所过之处,藤蔓齐齐拦腰断成好几截,藤蔓下的晓星尘毫发无伤,藤蔓一断,霜华刚准备要飞回晓星尘手中。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晓星尘的身边,趁着藤蔓刚被斩断,霜华还没回到晓星尘手上之际,从背后就朝晓星尘撒了满手粉末状的金色毒粉。

      晓星尘一被那毒粉沾到身上,动作不由变得凝滞,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晓星尘感觉霜华也在渐渐脱离他的控制了,隐隐有要脱手而出的感觉,他的灵力迅速倒退,已经到了连霜华都快御使不动的地步了。

      身体僵硬间,晓星尘听到旁边暗算成功的两人在得意交谈。

      “大哥大哥,这散灵蛊下得万无一失了吧?”

      “那是当然,我可跟你说,这蛊可珍贵着呢,下在这人身上还便宜他了,要不是我们实在找不到薛洋那狗贼在哪里,又怎么舍得白白浪费这么一个蛊,这蛊本该下在那狗贼身上的,不过现在嘛……听说这人和薛洋那狗贼有点关系,我就不信这人中了蛊那薛洋还能缩着不出来,只要我们把他这么一逼出来,我们的仇,还怕报不了吗……”

      “对对,大哥说的是,我们定要手刃那薛洋,让薛洋死无全尸,以报我族人灭族之仇……”

      “……”

      那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他们后面说了什么晓星尘已经听不清楚了,此刻他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薛洋!薛洋!

      那两人的目标是薛洋!!

      这一刻,晓星尘突然无比庆幸这蛊下在的是他的身上,而非薛洋身上,这散灵蛊他之前游历夜猎时偶然听过,他也知道中了这蛊后会发生什么,这蛊极为难见,解药更是难寻,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那所谓的解药。

      那两人离开了,但那树妖可不会放过他,此时他身体僵硬不受控制,那树妖伸出几条藤蔓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给捆了起来,快速地往树干那方向拉,霜华已经掉落在地上,而他双手又被绑住,尝试着运转了一遍体内灵力后才绝望地发现他已经使不上来灵力了。

      眨眼间,藤蔓已经把他拉到了树妖跟前,离那树妖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甚至树妖已经从树干那里上下分裂开,像张开了血盆大口在等候着,只待将他拉近便可把他完全吞噬掉。

      在这千钧一发,他即将落入那血盆大口之际,自他的手腕间猛地爆发出一道耀眼夺目的红色光芒,那光芒在晓星尘的周身形成了一个淡红色的光罩。

      光罩形成后,那光芒并没有就此暗淡下来,反而红光大盛,互相交织成一道耀眼的红色光柱直直奔着前方树妖的那张血盆大口而去。

      红光穿透了树妖的躯干,将那树妖重创,红光一穿而过后,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红色细碎光点消失了,与此同时,晓星尘腕间那颗原本光华流转的红豆也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变为一颗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红豆。

      树妖被那红光重创,无力再控制藤蔓,捆着晓星尘的那条藤蔓随之一松,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

      晓星尘从空中摔落,在将要落到地面时就地一个打滚缓冲了坠落的力道,顺势滚到霜华的旁边。

      拿起地上的霜华,立刻运起自己现如今所能运起的全部灵力控制着霜华朝那树妖飞去,正正巧巧、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那树妖躯干血盆大口的位置,也是刚才红光重创那树妖的地方。

      那树妖本来成精的时间就不长,尚未开启灵智,只不过仗着沾染到了几丝魔气和那难缠的藤蔓,再加上刚吞食完两个人法力大增才勉强和晓星尘打了个平手,现在先有红光的重创在前,后又有霜华的全力一击,树妖终于坚持不住了,庞大粗壮的树干慢慢地变小,直到变得和寻常树木一样大的体型后,才重重地倾倒了下来。

      “轰……”

      那树轰然倒地,一时间扬起尘土无数,树倒下时带动的狂风掀得站于一旁的晓星尘衣袂上下翻飞。

      等尘土散尽后,晓星尘自指尖燃起一簇小火苗,那簇微弱的火苗被晓星尘弹到倒下的树干上后,立时就像火星碰到了枯草一样,以零星之火迅速燎原,火势蔓延到了整棵树。

      不到片刻,那棵作祟害人的树就那么被一簇小火苗给烧得干干净净,树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了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烬,风一吹,灰烬随风飘远,任由风把它吹散到各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的晓星尘脸上并没有出现高兴的神色,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摸上他腕间的那颗红豆,低头面向腕间的位置,似是想要透过缠眼的白色绷带望向那颗红豆。

      若不是今日这番惊险的遭遇,他都快要把这颗红豆给忘却了,这颗红豆三年来一直都系在他的左手手腕间,系在手上太长时间了,长到他快要忘却这颗红豆的存在,长到他都快把这颗红豆当成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现在这颗红豆发挥完了它的作用,自己得以获救存活,但晓星尘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内心随着红豆的暗淡无光而变得空落落的,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一样。

      这颗红豆同时也唤起了晓星尘久远的回忆,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薛洋,想起了那个为他付出精血制作红豆只为护他平安的少年。

      “道长,若日后阿洋不在你身边了,你就把它当成我,它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这样将来不管你在哪,阿洋都是陪在你身边的……”

      记忆中的温言笑语,一如往昔。

      阿洋……

      这个名字自义城一别后被晓星尘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了不下千万遍,但他却再也没在薛洋面前叫过,每每涌到嘴边又会被他止于唇齿,就连薛洋两个字,在他面前都已经成为了不可提及的禁忌。

      他不愿再提,他怕一提,迎来的便是没完没了的思念和自心脏传来的细细麻麻的刺痛。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薛洋和他在义庄生活了三年的阿洋是同一个人,当初他在阿洋身上寄予的希望有多大,那现在他对薛洋的失望就有多大,失望到近乎绝望。

      但他更痛恨的,是他自己。

      他恨他为什么就偏偏喜欢上了薛洋,为什么在知道了阿洋就是薛洋后,他的心里仍然放不下、忘不掉那个人,他恨他的无能为力,他恨他的心不由己。

      没人知道,他推开薛洋时,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明明心里还在意,面上却要决绝地同薛洋划清楚界限,他像个旁观者,灵魂脱离出身体,看着自己狠心地说出那一句句言不由衷的恶语,一次次的漠视,一次次的逃离,让薛洋从满心期待到心字成灰。

      现在他中了这个蛊,他们之间,怕是更加没可能了吧!

      这样也挺好。

      他甘愿独自守着他和薛洋以往的美好回忆过完剩下来为数不多的日子,即使是饮鸩止渴,那他也甘之如饴。

      不见不念,便不会痛苦。

      古往今来,情之一字,都最为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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