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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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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哄堂大笑,彩声雷动。念汐见他又来当堂耍宝,忍笑不住,却感到他目光朝这边扫过,在她身上停了停,方才转开。他起身,谢过诸位捧场,照规矩谦词一番,先干为敬。念汐一看这人,果然是家学的江湖中人,为人大方洒脱,说话滴水不漏。之后的节目无非推杯换盏。这帮人虽说不全是俗人,雅也雅不到哪里去。谈诗射覆就拉倒罢,为助兴,先是“容莞院”的朱月娥鼓三弦,来了一段《续黄粱》。这朱月娥个子高挑,肤白人靓,吐字字正腔圆,博了个满堂彩。
若璧凑过来,低声说道:“她这是要和咱们别苗头呢。”
原来“容莞院”与“燕平书寓”就在对门,两家平素里抢生意抢得鸡飞狗跳。这朱月娥乃是那边的头牌,以单弦成名。明里,都是来捧洪全发的场;可暗里,遇上这等场合,自然少不了唱对台戏。
许若璧的长项是琴,在座的人三教九流,未必听得出好来。念汐长于梅花大鼓,只得由她出面应战。
她便端杯含笑,走到王霆跟前,柔声婉语道:“这杯我先干,算是给七少接风。咱们书寓没别的孝敬,小曲一首,聊表寸心。”
说着一饮而尽,宝瑟将鼓摆好。她皓腕轻抬,启齿亮嗓:
唉!唱的是哎,八月里的秋风,人人都嚷凉。一场白(呀)露严霜儿伊呀呼场。小严霜单的打那个独根草。挂大扁要是甩子就在荞麦梗儿上。燕儿飞呀南到北它还知道冷热,秀女在房中她还盼想着才郎。
苏州城啊住着一位王老员外,财大就是业大他还有余粮。虽说有哇银哪钱他还不算富。身前还缺少一个戴孝的儿郎。一母生下姐妹两个,姑娘要是长大成人配才郎。二姑娘许配了这个张庭秀,大姑娘许配了贼子叫赵昂。赵昂南京他还把官做。王大姐就是一位做官儿娘。
……
这一段莲花落,那叫遏云响谷,珠落玉盘,声情并茂,曲折婉转,余音绕梁而犹不绝。王霆微笑,一手支颐,听得入神。方才意气风发的朱月娥面色一沉,自觉无光。许若璧却别有心思,压根儿没在意她们这边斗法,自去与在座的皇甫宁暗送眼色。
谢念汐一曲《王二姐思夫》(又名《摔镜架》)终了,众人都拍手夸赞。她走回座位,王霆眼睛便在后边随着她,目光不离左右。她才待坐下,猛地有人一掌,重重拍在她臀上。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是个棘手难缠的老油子。
那人姓田名继先,是现任官长夫人的表弟。起先在军中混饭吃,后因人品实在太烂,得罪同僚,又好酗酒兼滥赌,惹恼官长,前些时刚被扫地出门。念汐但凡见着他,必退避三舍。这人逛花街都不付账,还爱乱占人便宜,喝高了便四处闹事,人见人嫌。可田继先偏偏就相中了她,每次上书寓非要她出来相陪,真如瘟神一般。
念汐虽不憷他,可他毕竟有军中背景,好歹是官长夫人的亲戚,明面上不能得罪。尽管厌烦,还是暗中忍耐。田继先伸脖凑过来,“这些时没见,你唱得越来越好了。怎么不给我也唱一个?”
说着,手就在桌子底下不老实起来。她忙把腿往旁一让,转过身,口中还得赶紧拿话圆场:“瞧您说的,今儿这不是给七少接风吗?赶明儿给您上寿,自然再给您唱。到时您想听哪段便听哪段。”
她在这边跟个色狼大打太极。那边皇甫宁早与许若璧暗度陈仓,两人瞅空退出来,在外边一会。若璧还惦记着前些时他们讲好的事,拉住他问:“离一个月的期限已过了一半。你到底有主意没主意?”
皇甫宁面露难色,低声道:“你的事我回家跟二老说了,他们不同意,一个子儿都不肯拿出来。我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就是没用。”
“那你打算撂开手了?”
皇甫宁忙道:“你别急,我如今有门路。我跟你说,最近有桩买卖,是我一个挺要好的朋友介绍给我的,利头能翻十倍,稳赚不赔的。可惜我手上没本钱,哎,你手里若有钱,暂挪借一些,等过了这阵子,准能凑够赎身费用。”
若璧这几年接客,倒私下攒了些家当出来。但他头回开口跟自己要钱,就要这么大的数目,真不知该给不该给,一时踌躇。
皇甫宁见她犹疑,心知要给她加加码,否则她不会痛快答应。于是故作生气,怒道:“我又不是为了自己,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既不信我,我上赶着贴你冷屁股有什么意思?免得你当我还想你那几个钱!”
话毕,他拂袖要走。若璧心头发慌,忙拉住他,委屈道:“不是我不信你,是那些钱我本是攒来给自己脱籍的,好容易攒起一半,若有个差错……”
“说来还是不信我。可你也不想想,讲到钱,这两年来我只往你这里撒过钱,什么时候问你借过钱?我如果是个小人,就不必多说,别处找乐子不就完了?可不成啊,我是真正想娶你回家,给你个名分,将来长长久久在一起。”
她被他一篇大义凛然的言辞说得动心,心头天平终于还是倾向他,“长久不长久,不到死的那天是说不准了。我就再信你最后一次……也只有……这最后一次。”
皇甫宁喜笑颜开,握住她手,道:“我定不负你。”
田继先行为粗鄙,还一直给念汐灌酒。她尚且没醉,他倒先脸红脖子粗起来,说话舌头也大了。谢念汐见势不妙,告便离席,想找个地方躲上一躲。
酒已过半,略有上头,经穿堂小风一吹,微然发晕。她倚在廊下,瞧着那碧茵茵的院子,自忖:还好这等倚门卖笑的日子快要到头了。等出了暗门子,便可远离纸醉金迷,做个平平淡淡的小女子,舒舒心心相夫教子。以前总觉得是奢望,如今奢望成了真,就觉得是个梦,怕回头天一亮,梦就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