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棺材板摁住了》冰岛三分甜

2、第 2 章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冲击着山崖下廉价的双人帐篷，呼呼风声从缝隙中钻进来，像是要从内部将帐篷解体似的，把它吹得摇摇晃晃如同风雨中的小黄花。
　　远处的山林广播不断播报着泥石流将至的消息。

　　姜煦浑身湿透，以常人难以捉捕的速度在雨林中迅捷地穿梭。
　　通讯器里传来周琦紧张的声音：“姜姜快冲！我的全部身家都靠你了！”
　　姜煦从三米高的树枝上一跃而下，面无表情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所以你为什么连射频仪都要带到山上来？”
　　周琦道理很多：“我快一百岁了！你以为保持美貌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你知道我们女妖精有多努力吗？”
　　“确实不知道。毕竟我又不长皱纹。”

　　周琦挂断通讯，单方面表示断交三分钟。

　　狂风拍在帐篷上呼哗作响。
　　姜煦握住帐篷一角，试图抓住上下翻动的入口拉链，经过艰难的半分钟博弈，她终于抓住了拉链一角。
　　忽然兜里的手机滋滋震动起来，她一个分神，耳边轰得一声响，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巨大的黄色影子拔地而起乘风而去，姜煦面前徒留下孤零零的一只飘在水面上的睡袋，还有四个帐篷桩子——她自己的睡袋因为过于轻飘，瞬间被卷在水流里冲走了。
　　“……”

　　一只手拖住周琦的睡袋，另一只手接起那个要人命的视频电话。
　　一张俊秀斯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眼睛里一如往常挂着浅浅的笑意，几百年来没有改变过。
　　姜煦挪动手指，把对方的画面缩成小窗口，喊了句：“所长。”

　　唐升坐在研究所二楼的休闲区，手边捧着咖啡，杯口水汽氤氲，模糊了他半块镜片。
　　平板就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他翻了一页杂志，声音懒散：“干得不错，几点的航班回来？”

　　姜煦扳直着语气：“没钱买机票。”
　　唐升一副惊讶的表情：“上周不是刚发了悬赏金？我记得扣除还款，还给你留了两千块。”说着，他又叹一口气：“要不是最近所里生意不景气，我是很乐意派专机接送你们的。”
　　姜煦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营业几百年，所里的经济从来没有景气过。传说中的研究所专机也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

　　紧接着，唐升换上一副关切的语气：“气象台说今天长乔山会有泥石流，你还好么？”
　　姜煦看着镜头里放大的水鬼一样的自己，不是很想回答。
　　耐不住唐升的再三问候，干巴巴地说：“还可以。”

　　唐升便换上欣慰的表情：“那就好，不着急回。你慢慢来，徒步或者单车都可以，要是运气好，顺着泥石流就漂回来了，对吧？”
　　想了想，他又体贴地提供了另一个方案：“要不，我先借……”
　　姜煦果断掐了视频。

　　人生的每一个低谷都有源头可以追溯。姜煦的悲剧大概就是七十二年前在死人堆里握住了唐升慈悲的手，以及在他散发佛光说出“没有钱不要紧，我借给你，慢慢还就好”的时候感动地点了头。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高利贷，以及，资本家。

　　淌在洪水中回顾了一遍自己悲惨的前半生，天边忽然一道惊雷，伴随闪电照亮半个树林。
　　脆弱的睡袋终于支撑不住，被石头划开一道口子，迅速顺着洪流往下飘去。

　　姜煦迅速甩出鞭子，勾缠住头顶上方粗壮的枝桠，借力一跃，从破开的睡袋里捞出周琦的大包。睡袋失去重量，瞬间被浑浊的水流吞噬不见踪影。

　　站在树上往下望去，树林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成人腰杆粗细的树木被连根冲倒，纵横交错的树根露出水面，停着两只抱作一团的小松鼠。
　　护林站的小喇叭又播报了一遍气象变化，看起来形势不容乐观。上空不知何时盘旋起一架直升飞机，探照灯一遍遍在洪水中打转，好像在搜救什么。
　　姜煦一时不察，被灯光照个正着，就听见空中似乎有人大喊：找到了一个！还活着！

　　光束左右摇晃着，搜救志愿者巴着机门努力往下望，焦急道：“又看不见了！快照树枝！那个女孩子被困在树上！”
　　繁茂的树枝挡住了大半视野，飞行员聚精会神地调整直升机位置，问他：“你有没有看错？”
　　“没有！是个女孩子，脸很白，绝对没错！”
　　“看见其他人没？”
　　“没有，好像就她一个。”

　　直升机盘旋着掉了个头，探照灯在志愿者的指挥下落在那棵樟树上，树枝上空空如也，已经不见人影，光束又在水面搜寻数圈，只有半截树根露在湍急的水面之外，再没有其他。

　　————————
　　再回到山洞里，数百只蝙蝠安安静静悬在石壁上。钟乳石上不断落下水珠，在地上聚成一洼水塘，又在几息之间蒸发殆尽。
　　姜煦一钻进山洞里就发现了这份与外界隔绝的神奇景象。
　　明明山洞外已经积水成洪，然而山洞内部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是那副阴湿空旷的样子。

　　洞穴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乌鸦少年和周琦的对话。
　　“不准点火！这里禁明火！你快给我掐了！”这是暴躁的乌鸦兄弟。
　　“好饿啊，姜姜怎么还不回来，希望我的蔬菜汁没被冲走。”这是心无旁骛只等投喂的周琦。

　　“强盗！野蛮人！这里是我的地盘！有本事你放开我啊！我跟你单挑！”
　　“算了，偶尔开荤也可以，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野鸡野鸟哦。”

　　“你想都别想！这座山上所有野味都是我的！”
　　“听说乌鸦肉补阴益血，药用价值还挺高的。”

　　少年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半天说：“......滥食野味，病床留位。”

　　姜煦一边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往里走，心中发笑。
　　怀中的两只松鼠吱吱叫了两声，欢快地跳到了地上。
　　往里蜿蜒曲折走了数百米，只有石壁上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姜煦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发现也已经进水，只能打出一点火星。手电筒的光太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稍远一点就被黑暗吞噬。两只松鼠蹦蹦跳跳，一下子就消失在视野内。

　　————
　　周琦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袋蔬菜汁，脚踝因为迟迟加载不出的机票页面而烦躁抖动。横陈在她脚边的乌鸦少年屈辱地闭上眼睛，艰难躲避她的鞋底。
　　周琦：“受恶劣天气影响，航班停飞两天，我们回不去啦。”

　　姜煦隔着一个火堆靠在光滑石壁上，手里捏着半只鸡腿，思索片刻，说：“坐运货绿皮。”
　　周琦啊了一声：“要挤在又黑又小的车厢里嘛？”
　　姜煦说才不是：“绿皮经济便捷还省时间，就是车顶风有点大。”
　　“……”

　　还没等她继续说服周琦，忽然两团黑影砰地一声撞进她怀里。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小松鼠正焦躁不安地在她腿上跳跃，蓬松的尾巴竖成一条直线，吱吱冲她叫了几声，望一眼洞穴深处，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姜煦和周琦同时戒备。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是刻在DNA里的。
　　她贴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右手持鞭，左手握紧手电，眼睛牢牢看向参差错落的钟乳石后方。
　　她这才发现那处上方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开口，然而没有一丝光亮倾泻，就连雨水也没有，仿佛有一层人为的结界笼罩，结界内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浓稠的黑暗。

　　姜煦好奇心起，站在光线被吞噬的边界试图看清里面的东西。
　　先前屈服于暴力的少年激动起来，像条粗长的蚯蚓前后蠕动：“你会死的！死很惨！”

　　很好，逆反心理这不就上来了。

　　她贴着岩壁一步步往里面挪去，刚走了两步，就见那群一直没有作声的蝙蝠也突然躁动，一双双绿色的眼珠此起彼伏地亮起，似乎在警告她不准靠近。
　　姜煦并不打算放弃，立在墙边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僵持片刻，忽然一只蝙蝠扇动翅膀，紧接着成百只蝙蝠一齐扇动翅膀，在涌动的气流中，它们如同流星一般直冲下来。

　　姜煦不躲不避正面相迎，手里的九龙鞭挥得猎猎作响，横扫千军。
　　这群蝙蝠不难对付，但以量取胜，姜煦并没有那么多体力跟它们耗着，她左手在鞭子中间轻巧一扯，兽皮滑脱，鞭子立时一分为二化作双鞭。原来九龙鞭的内里是以铁制鞭节和圆环做成，只是外面缠绕厚厚一层兽皮，看似柔软，其实力道千钧。

　　姜煦双手各持一节，腾空跃起，在空中抡了一个大扇，速度快如银蛇，在周身隔开了一层防护罩，蝙蝠停在鞭长之外伺机而动。
　　趁这空隙，姜旭从口袋中摸出打火机，用尽全力向岩壁顶端砸去。
　　打火机撞到尖锐的凸起被打破，里头的汽油迅速膨胀炸开，砰得一声在空旷的山洞里面犹如一声巨响，蝙蝠受到惊吓，呼啦啦越过她向外飞去。

　　刹那的火光中，黑暗尽头的东西终于露出全貌——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长盒，足有半人高，四周盖得紧密严实，盖子上镌刻着繁复古老的图腾，像一口……棺材。
　　受刚才爆炸的波及，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在木棺上，点出一个个红色的小坑。

　　火光消散的瞬间，棺材剧烈震动起来。棺材盖上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烟灰尘土扑簌簌往下掉，连带着岩壁都有微微的抖动感，山洞里盘旋着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姜煦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被摁在地上的少年由震惊变作激动，不可思议地说：“醒了！老祖宗醒了！你们等死吧！”
　　周琦这时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不由脸色一白：“姜姜，我们要不要先撤……”

　　话音刚落，只听见吱呀一声，棺材盖向上掀开了一道口子，大量黑气顺着打开的缝隙冒出来，乌央乌央叫人喘不过气。

　　姜煦紧贴岩壁，绷紧身体进入战斗状态。
　　她惊讶地发现头顶的洞口之外，皎月从迷雾般的云层中现身，柔和圣洁的月光忽然透过洞口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洞穴内的黑暗。

　　棺材板悬浮在半空，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扫开。
　　棺材内的景象赫然暴露在月光中。

　　姜煦屏住呼吸向内望去。

　　棺材里躺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款式奇怪的立领斗篷，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唇色却如血一般明艳，二十五六岁，好像刚刚才断气的模样。
　　他的头发是纯正的金色，五官深邃立体。

　　姜煦的瞳孔一紧。
　　吸……

　　下一瞬间，男人的眼睛骤然睁开，一对血红色的眼瞳如蒙尘的宝石，直直望进姜煦的眼里，薄唇轻启：“你……”

　　古书上的记忆终于被激活，姜煦猛地扑过去，一把摁住了棺材板。
　　啪地一声响，气氛骤然停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