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砚而习远》一杯绿酒

3、第三章

　　夜幕降临前的天空，是一天中难得的混沌。
　　整个二楼除了四班的教室还亮着，其他班的人，早就走光了。
　　走廊里朦朦胧胧的一片，走远一点，离了从四班教室门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眼前的路都模糊不清。
　　未知是恐惧最好的容器。那些死寂空洞的窗户，寻常时候往里一探，满目生机，连空气都是青春的。
　　这会儿在傍晚暗沉的微光中，却仿佛有无数鬼魅魍魉藏在角落里，窥视着过往的人，伺机潜出来为非作歹。
　　严砚幼时被表哥表姐们带着看了一次恐怖片，至今连睡觉都不敢关灯。
　　她扶着墙小心翼翼快步走着，办公室在走廊另一端，门缝里透出些许白光。
　　她屏住呼吸，冲着这个方向一步一挪，焦急冲淡了对鬼魅的恐惧。
　　推开办公室的门，光明仿佛是代表安全的结界，严砚瞬间松了口气。
　　万幸，一个老师也没有。
　　她一溜烟绕到杨风淑办公桌前放下试卷。
　　怕郗远先走了，留下她一个人面对黑暗楼梯间里的记载着校史的黑白照片，严砚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就往门口冲。
　　“吱呀”，生了锈的门闸发出老化的声响，从外面迈进一个人来。
　　入眼便是稀疏的地中海，中间一块映着闪亮的光。
　　严砚眼睁睁看着他进来，惊畏之情还未升起，就被数学老师的秃头闪了眼睛。
　　她急急停下。
　　“刘、刘老师好。”严砚忐忑地说，低着头捏了捏衣角，又捏了捏指腹。
　　刘方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非常稳重，非常有为人师的风范。
　　严砚让出门口的通道，待刘方不急不慢走回了位上，赶紧说声“老师再见”，低头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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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满脑子鬼怪被刘方一打岔，惶恐惊惧烟消云散，现如今就只剩下忐忑不安了。
　　刘老师这么稳重寡言的样子，应该是不会跟杨老师告状的吧……
　　走廊虽然被昏沉的微光在视觉上拉长，实际却很短。
　　严砚想着心思没空去瞟黑洞洞的窗户，小跑着，很快便进入了从教室里透出的白光范围内。
　　郗远早收拾好书包，顺便把严砚的薄荷绿小包也用手提着，在门口等她了。
　　到底还是有点良心，严砚是为了等他才弄这么晚，现在她在那边交试卷，自己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这实在不是人做的事。
　　严砚一进教室，便是少年人提着书包斜靠在门口的美好画面。
　　就像名家寥寥几笔勾勒的线条，简单，但韵味深长。
　　她不禁在心中暗赞 ：没想到郗远还会有这么绅士的……
　　兜头一个书包砸来，什么画卷都没有了。
　　严砚看着空落落的双手，懵懵地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书包。
　　“……呃……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
　　准头这么差的啊。
　　郗远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沉默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仅仅隔着这么几米，扔出去的这么大个东西，还会有人接不住……
　　一阵清风吹过，晚风温柔地扶着严砚凌乱的发丝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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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顺着风向望去，是教室的窗户没有关。
　　金盈的妈妈常年出差，平时难得见一面。今天特意来接她，她大概是太着急了，以至于最后连窗子都忘了关。
　　严砚捡起书包，艰难地道了谢，眼见郗远就要关灯，连忙开口：
　　“等等，窗还没关呢，晚上下雨打湿教室怎么办？”
　　郗远一愣，回头一看，窗户果真没关。
　　“今晚下雨吗？” 他一边转身去关，一边笑道： “不要紧了，窗户我来关。
　　金盈这家伙总算是让我抓到把柄了，明早儿一定要拿这事取笑她！
　　嗯，让我想想……这叫什么？
　　虎头蛇尾？避重就轻？欺上瞒下……她讲人一套一套的，我怎么就不会……”
　　严砚听他越说越不像样，不仅用词不当，还有要将忘关窗户的事与金盈小题大做的意思，忍不住开口打断他：
　　“金盈很负责任的，这次是有事要着急回家，所以才忘了的。”
　　郗远大笑，不以为然。
　　他随手把窗关上，透过窗缝看了看几乎辨不出蓝意的天色，视线撤离前一秒，从反光的玻璃里瞥到严砚站在他身后，面向着他，一副着急解释的样子。
　　一个玩笑而已，她怎么神色那么认真。
　　笑声停了会儿。
　　郗远努力忍了又忍，结果还是禁不住笑出了声，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了笑意：
　　“别那么认真啊课代表，我开玩笑的。嗨，谁敢真招惹金姐。”说着越过了严砚，又走到教室后面去关灯。
　　严砚观察一下他的神态，勉强信了。急忙把郗远刚刚没关紧的窗户仔细合严，又一路小跑到他身边。
　　郗远这才关了灯。
　　唯一的光源也灭了，长期处在明亮的环境中，乍一看，走廊里简直一片漆黑。
　　办公室门缝里透出的微光格外显眼起来。
　　身在黑暗中，可能是身边有人的缘故，严砚没感觉怎么害怕。
　　她望着办公室的方向，忽然想起遇见刘老师的事，刚才被郗远一顿插科打诨忘记了，这会儿忧虑又浮上心头。
　　适应了几秒，两人就着天光走到楼梯口。
　　楼道里不太照得进光，上方还好一点，校史照片的框架还能辨认，下面的楼梯却是一点也看不清了。
　　郗远走在前面，他平衡感好，扶着扶手很快就到了楼梯拐角的平台部分。
　　正要继续往下走呢，想回头与严砚说句话，发现人没了。
　　“课代表，你在哪儿呢？”
　　“我、我、我有点下不来……”严砚声音打着颤，她学着郗远，没走两步就打了个趔趄，吓得连忙扒住扶手不敢动了。
　　想象着身旁照片里人物的苍白面目，她想快点下去追郗远，又怕摔。
　　现在急惧交加的，一下午压抑的委屈全涌上心头，眼眶都红了一圈。
　　“……”
　　这楼梯平时每天走的，郗远就是不扶扶手顺着感觉也能下来。
　　他特意扶扶手，就是为了让严砚看着学的。
　　大概她刚刚没注意到吧……
　　“……你扶着扶手试试？”
　　“……我试过了……”
　　“……！”
　　郗远惊到了，这都扶着扶手了，怎么还能下不来呢？
　　毕竟刚刚帮过自己，怀着一颗感恩之心，郗远又耐着性子走了上去。
　　“是脚崴了吗？”
　　“不是……”
　　“那……是腿抽筋了？”
　　“这、不、不是。”严砚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又逼回去了。
　　委屈没有用的，她得想个办法。
　　“……”
　　不是腿疼走不了……
　　那会是什么？郗远冥思苦想，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实在是有些不够用了。
　　都试过扶着扶手了……试过了……试过……
　　突然，他灵光一闪。
　　“那……难道是……我知道了！难道是扶手上灰太多了，你嫌脏？”
　　要说爱干净，郗远家皇额娘就是典例，楼道的扶手有没有灰，她最有发言权。一丁点细小的灰尘她也能感应出来，每周还要自己拎个小桶搁那擦，漆皮都擦掉一层，比郗远千惜万怜的鞋还干净。
　　“要是居委会举行擦扶手大赛，郗妈绝对能得魁首。”
　　——郗远

　　“那个……能不能……不好意思……”严砚结结巴巴的，半天没切入正题。
　　“怎么了，什么事直接说吧。”
　　有了郗远的允许，严砚也算是豁出去了：“楼道的灯能帮忙开一下吗”
　　“开那个干什么？楼道灯前些日子被六班一小子用球打坏了，好像还没修。”
　　“太黑了，我、我看不清路。”
　　“我也看不清啊。乌漆墨黑的能看清，那不超人吗！”郗远不假思索。
　　“又不是谁都能像你那样，光扶着就能走的。我刚刚差点就摔到了……”说到这里，严砚又有些委屈了。
　　“……”
　　这……再一次刷新了郗远的世界观……
　　要有光还不简单。
　　“你带可以打亮的东西了吗？就类似于手电筒之类的。”
　　“……”
　　谁会没事带个手电筒乱跑？要是真带了不早就拿出来了吗？
　　等半天没听见回答，似是感受到严砚的一言难尽，郗远决定说明白点。
　　“你带老年机了吗？”
　　“……”
　　这严砚到是带了，高中不允许带智能手机，家长为了联系方便，往往就买了除了打电话几乎没有其他功能的老年机。
　　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全，严爸首当其冲买了一个。
　　严研摸黑在书包外侧的小袋子里一番找，不一会儿就拿了出来。
　　她开了机，借着屏幕的一点微光，试图让楼梯间里的黑雾腾出些地方。
　　她想看看郗远，找手机的过程他没出声，她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这里。
　　可她左照右照，也没发现郗远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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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远只见面前闪着微弱荧光的东西在那挥来挥去，眼看着要怼到他的脸了，也没打开手电筒。
　　“你怎么不开手电筒呢？”他一边奇怪地问，一边顺手将手机拿到手里。
　　手电筒？
　　眼前瞬间就亮了，严砚的一脸懵圈显露无疑。
　　她惊诧地盯着郗远举着的唯一光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郗远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光线也随之开始晃动，严砚的小脸在半明半暗中还是掩不住的困惑。
　　“你该不会不知道、哈哈……不知道老年机……自带手电筒吧……”
　　“……”
　　严砚是真不知道，她天生对电子产品不太敏感，小学初中电子手表都是严爸帮忙调时间。
　　老年机她就只是单纯用来打个电话而已，也没去深入了解还有什么其他功能。
　　好在郗远笑归笑，带严砚下楼的事还是一点没马虎。
　　有了光，两人很快就出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