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墨》唐煜

43、满城风雨

　　八月，守丧百日已满，卓府上下撤去一应治丧物什，恢复了旧日景象。
　　卓青志仍是每日忙于府内府外一应事宜，只这两年间，经历几番变故，眉间更显坚毅。
　　大嫂也渐收了悲痛，一心照看瑧儿。
　　二嫂柳氏却有些担忧，母亲之病尚在其次，只是小妹每日郁郁寡欢，母亲也似对其有了心结，十次有九次回了小妹问安，大嫂与她几番劝慰也无济于事。只得看着小妹日渐昏沉，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柳氏暗下决心，让夫君劝劝小妹，毕竟亲兄妹。
　　这日，许久冷清的卓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老管家禀报，临州城中有名的官媒登门拜访。卓青志不明所以，卓母仍病中，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将人带至前厅。
　　“不知张夫人至敝府，所为何事？”年逾四十的张夫人，略显臃肿的身材，明显涂了厚厚脂粉的脸上油光满面。“哟，这是卓家二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呀。”“张夫人过奖。”卓青志显然并不善于与夫人打交道。张夫人讪讪一笑，“今日过府，实是有一桩喜事告知卓公子。”卓青志挑了挑眉，并未答话。张夫人略显尴尬，但想想荷包里陈员外沉甸甸的谢礼。硬着头皮往下说：“临州城素闻卓府小姐才名，卓府与尹府定亲，不知惹多少才俊黯然神伤，哪知这尹家事败家落，听闻卓小节大堂之上，当堂退了婚的，这也是卓家的福气啊。”
　　卓青志皱了皱眉，这妇人……
　　“如今，卓小姐年纪可是不小了，仍待字闺中，想是卓夫人也颇为忧愁。现下，即有一桩喜事。城东的陈员外，家财万贯，良田无数，是临州城中有名的大户。陈员外仰慕卓小姐才名，特寻了我前来卓府提亲，许了卓小姐正妻之位，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必不使卓小姐受了委屈，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一桩？”
　　“这……”卓青志有些犯难，虽然父亲临终前将小妹婚事再三嘱咐，但卓青志毕竟是男子，本就不擅此事，加之回临州时日较短，一时之间也有些毫无头绪。“此事还需小妹自己做主……来人，去请小姐。”
　　不明所以的卓瑾瑜带着兰儿来至前厅“二哥唤我何事？”“小妹，这是张夫人，她……欲替陈员外提亲保媒，你看……”卓瑾瑜皱眉还未开口。“哟，卓小姐风姿卓越，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陈员外急于求娶，托了我上门保媒……”把那陈员外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听的卓瑾瑜皱紧眉头，好容易插话：“张夫人，家父刚刚过世，虽按临州之俗，百日除孝即可婚嫁。但瑾瑜此时并不想谈婚论嫁。”
　　“卓小姐此言差矣，卓府此时正需一场大喜事冲冲晦气，况且卓小姐早已过了双十年华，这再拖下去，恐怕……”张夫人顿了顿，没把外间传闻的克夫之说讲出来，毕竟是上门做媒。
　　兰儿自听到张夫人是替陈员外提亲，便按捺不住了，此刻听到张夫人诋毁自家主子，实在忍不下去。“喂，你说谁年纪大了，我家小姐冰清玉洁、诗书满腹，天姿国色。那陈员外年逾五十，肥头大耳，死了正房不到一年，怎好厚了脸皮来求娶我家小姐！简直痴心妄想！”
　　本来并不觉得事情有异的卓青志，听闻提亲之人如此，脸色瞬间不好，抿了嘴，端茶喝了起来。
　　“兰儿”倒是卓瑾瑜拦住了欲再张口的兰儿。
　　“你小小丫头懂什么？你家小姐入过宫，朝廷变了天，订过亲，那尹少爷就疯了，如今你卓府又罢了官，死了爹。既有人愿提亲，还不欢天喜地嫁将过去，也不看看如今这满临州城还有几家愿娶的？我也是好心好意，念在旧时邻里的情分上，才应了这差事。”张夫人提高了音量。“只怕是如今卓小姐的婚事已成了卓老夫人心头的大病一块，才让老夫人久病不起，卓小姐还是细细思量一番，顺水推舟应承了亲事，堵了闲言碎语，了了老夫人心是一桩，岂不两全其美？”
　　“呸呸呸”兰儿听她说的越来越上不得台面，涨红了脸。“都是些长舌妇，吃饱了撑的乱嚼舌根，我家小姐行的正，坐得端，那朝廷和尹少爷关我家小姐何事！你们就是欺我们卓府书香门第，不屑于流言蜚语，由得你们泼我家小姐脏水，净是些泼皮无赖，没脸没皮的下流货！既是觉得那陈员外如此好，不如回去让自家女儿嫁了，锦衣玉食，做个员外夫人，给那半老的员外爷，生儿育女，妻妾成群！”
　　“你！好你个小丫头！”张夫人被一顿抢白，气的嘴唇发颤，脸上的脂粉都盖不住发青的脸色。奈何卓家的两位正主一个也不阻拦，由着这小丫头撒泼，张夫人见惯了场面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忽地起立，冷笑一声“好好好，你卓府自命不凡，伪做清高，怪不得养出个扫把星的小姐，也不看看如今你们卓府的行市，恁地不识抬举，不知好歹，等着你们大小姐老死闺中吧！”
　　卓青志早已不耐，不待她说下去，便呵斥道“送客！”
　　张夫人被卓青志气势一凛，哼了一声，被老管家送出了府，一路上还不忘大声嚷嚷着什么扫把星，克夫命，府里丫鬟、仆人皆好奇张望，兰儿跺脚，恨不得追上去撕了她那张嘴，被卓瑾瑜眼神制止。
　　“小姐，你就由着别人这么说你。”
　　“堵一人之口，难堵众人之口。说什么都由他去吧。”
　　“可是……！小姐！”
　　卓青志紧盯卓瑾瑜面色，开口“小妹，如今父亲已逝，母亲与我，皆盼你早日觅得良缘，此生无忧。只这尹家一事，满城风雨，对小妹清誉多有折损，婚事一事，小妹到底作何打算？”
　　“二哥，瑾瑜如今惟愿母亲身体康健，我卓家阖家众人幸福安康，至于我的婚事，二哥无需担心，一切随缘。”
　　“小妹你是否还惦念平州之人？”
　　卓瑾瑜眼神一闪，道“二哥多虑了，我既已在父亲大人面前亲口承诺，自是回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卓青志长叹一声“也好，二哥只盼你打开心结，勿要自苦。”
　　“谢谢二哥，瑾瑜明白，眼下最重要是母亲身体，方才那妇人胡言乱语，恐下人听了去，传至母亲耳中，惹母亲更添伤心。”
　　卓青志点点头，“我自会约束众人。”
　　“还有一事，眼下，父亲百日已过，母亲处有大嫂二嫂照看，且母亲……不喜见我。”卓瑾瑜有些酸涩“二哥，我想明日起，仍去医馆研习医术。”
　　卓青志明白小妹心中之苦，左右大嫂与瑧儿守在母亲处，尚能使母亲偶尔展露欢颜，若小妹日日守在家中，却与母亲不得亲近，也非好事。若是加重母亲病情，更是不好，思及此，卓青志宽慰了自家小妹几句，便允了。
　　九月初九，秋高气爽。临州本地素有九月九登高出游的习俗。一早卓青志便安排了仆从马车，预备众人出行之物，难得卓母在大嫂与瑧儿的极力哀求下，勉强应允去城外上香祈福。
　　临州城外有一普明寺，香火鼎盛，游人如织，不少夫人、小姐都趁着秋色，游玩一番。
　　普明寺正殿中，大嫂二嫂簇拥着卓母在前，卓瑾瑜身旁伴着兰儿在后。卓母虔诚上香，口中念念有词，卓瑾瑜肃立一旁。冷不防身后一群浓妆艳抹的夫人涌进大殿，一人惊叫“这不是卓家大小姐吗？怎么？求菩萨赐你个命硬的郎君？”张夫人甫一进殿就看见卓瑾瑜，想起那日在卓府受辱，陈员外送来的礼金也被退了回去，恨得牙痒痒，自是口下毫不留情。身旁梁夫人与张夫人俱是临州城中有名的媒人，自然帮着张夫人说话“哎呀，等闲男子可受不得这祸国败家、克夫克父的福分。”
　　“你们胡说什么！”兰儿冲上前怒声道。
　　“我们胡说？这满临州城现下谁不知道，卓家出了个扫把星，死了长兄，死了父亲，那订了亲的尹少爷，不出半年，便抄了家，人也疯癫了。啧啧啧，咱们离这扫把星远些，省的沾了晦气。”几个离的稍近的妇人，忙退开了几步，仿佛真有晦气沾染似的。
　　兰儿气的柳眉倒竖“你，你们……”
　　二嫂柳氏早已听不下去“你们这些乡村鄙妇，我家小妹岂是由得你们谣言诋毁的！在菩萨面前也敢信口雌黄，污言秽语，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
　　“我们谣言？整个临州谁不知道！我看呀，姐妹们还是多拜拜菩萨，去去身上的晦气！”
　　“我卓家虽罢了官，仍是名门世族，世代书香，岂容你们这些无知泼妇随意置喙！”卓老夫人不知何时已到近前，此时方开口“再不知收敛，当中雌黄，便一纸诉状，告你个污蔑诽谤之罪！我卓家虽罢官势弱，虎落平阳，但当年与我家老爷同朝为官之人也不在少数，相信知府大人定会还卓家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