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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番外一 日色已近花含烟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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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那年,爹娘带着我从家乡逃荒,
好不容易走到善兴,我爹娘还是冻死在了善兴街头。
小将军发现了被爹娘抱在怀里已经被冻到奄奄一息的我,将我带回了国公府。
夫人可怜我五岁就没了爹娘,就让我跟在她身边当个贴身丫鬟。
谷家那些长辈欺负夫人只是个妾室,想着法子要害死夫人和小将军,夫人带着小将军和我着实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直到皇帝下旨让小将军继承国公的爵位,又定下小将军和公主的亲事,那些想要抢谷家家产的人才不得不停手。
我跟在夫人身边长大,看着小少爷如何不分寒暑的读书练习骑射。
小将军曾拉着夫人的手说想要快快长大好保护夫人。
站在夫人身边的我永远记得,那时小将军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将军到了举办加冠礼的时候,公主才刚及笄。
皇后舍不得公主出嫁,就破格允许少爷先纳妾室。
谁都知道,驸马爷的妾室不好当,更何况这位公主还是当朝唯一的公主,皇帝皇后都爱如珍宝。
所以夫人最后只好问我,愿不愿意当少爷的妾室。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少爷替我新取了一个名字:花含烟。
“日色余烬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这句诗出自李太白的《长相思》,而我当了将军的妾室之后,也开始陷入长久的相思之中。
将军开始和老国公一样,经常需要去边关。
少爷说边关是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他最能让国公府重现当年辉煌的地方。
将军走了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是一个驸马的妾室,我很怕自己的孩子生不下来。
而直到我平安生下儿子,宫内也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
在公主二十岁这年,皇后终于开始着手准备公主和将军的婚礼。
边关的战事远比公主的婚礼还要紧急。
将军没来得及和公主完礼,就急急奔赴了最牵挂的边关,留下夫人和我迎接公主。
夫人临时又指了一个厨房的丫鬟当了妾室。
夫人当年差点被人下毒毒死,当时想彻查厨房。
可厨房很快湮灭在一场大火里,让一切无从查起。
而那个丫鬟的父母,就死在了厨房的那次大火里。
我知道,夫人是想让那个丫鬟替我吸引公主的注意,日常也只让她去伺候公主。
她和公主却日渐亲密起来。
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儿子读《诗经》。
曾经我听小将军读过其中的几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昌平王爷说亲眼看见将军掉下了悬崖,可我没见到将军的尸体,他们怎么能就这么说将军死了呢。
傅姨娘和公主日渐亲密,老夫人只当做不知晓。
老夫人曾私下里看着我叹气,我知道老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一个妾室就算有儿子,也撑不起国公府,老夫人怕我和儿子又变成她当年那样孤立无援,所以才对公主的事情视而不见。
只有公主还在国公府,那些人就不敢对国公府如何。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只是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只是突然有人告诉我,将军可能还活着。
我去见了公主,说我想去边关,去将军曾日日挂在嘴边的边关去寻找我的将军。
我不敢抬头看公主,但是我知道公主的眼神长久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公主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还是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可最后公主点了点头,并且让我带着儿子一起走。
公主说善兴城快要大乱了,我带着儿子先离开也好,老夫人她会安排好的。
我不懂公主这话里的其他含义,我只知道,我可以去寻找我的将军了。
边关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荒凉和寂寞,全然不是将军曾和我描述的景象。
我离开善兴时,善兴的树叶还没有枯黄,而我到达边关时,边关的荒山顶上却早已有了积雪。
我把儿子托付给了定西王,自己一个人去了将军当初坠崖的地方。
我终于知道当初为何他们不寻找将军了,那个山崖及其陡峭和高深,几乎没有办法走到崖底。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下到崖底去,我只能日日漫无目的围绕着连绵的高山行走,走到力尽后摔到。
儿子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他躲在定西王身后,不敢出来见我。我的儿子已经认不出我了。
此时的我蒙头垢面,衣服已经被西北的风沙裹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鞋底也几乎磨没了,这也是我不得不回来的原因。
我洗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儿子过来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终于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定西王不忍心的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摇了摇头,定西王接着问我:“那你还要继续去找吗?”
我点了点头,替怀中的儿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文满还得请王爷多照顾。”
我又一次出门,已经到了冬季,西北边关比起善兴更加的寒冷。
风整夜整夜的刮着,风里夹杂着小石块打在脸上格外的疼。
天上开始下起雪来,鹅毛般洁白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天地都是昏黄的一片根本辨别不了放向。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背风的石头坐了下来,将头上的布裹得更紧些,防止沙子灌进嘴巴里。
我闭上双眼,听着耳边不知道是风声还是狼嚎一半的凄厉声音。
我想起将军第一次上战场回来的夜晚,我看着他背上狰狞的已经愈合的伤口,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将军只是吹熄了蜡烛,在黑夜里抱着我,跟我说起西北的风物。
说起西北荒凉土地上也会开出紫色的小花,在碎石之间随风摇曳。
说起值夜时晚上听见的狼嚎,在一片混沌的风沙中,狼嚎最是容易迷惑人,使人惊惧从而迷失方向。
我努力让自己想一些东西,不至于昏沉睡去。
我想起将军身上日渐增多的伤痕。
想起文满第一次学着喊我娘。
想起第一次见公主时有多惊讶于公主的美貌。
这些人中,我最不能理解公主。
她似乎从没想要搭理我,却又似乎想要帮助我。
她为何好像对我,有些一些愧疚的怜惜呢。
我也不明白公主与傅姨娘之间的关系。
为何我总是觉得公主好似更依赖傅蓉裳,而傅蓉裳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沉默寡言。
却不似之前那般小心,她身上有种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我不懂为何她突然给我这般感受。
我想不明白她们的事情,我只能继续去想些别的。
我想起很久没有在梦里出现过的家乡,那里的春天开着成片的桃花,有溪流从满树的桃花间潺潺流过。
我想起那条溪流日渐干涸,桃花树也成片的枯死,父母不得已带着我逃离家乡。
那年的雪真的好大,夜晚的风真的好冷,每天早上都会发现逃难的队伍里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母亲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抱着我挨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直到最后,母亲的怀抱也变得冰冷,等我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小将军。
我睁开眼,风沙已经停了下来,只剩下鹅毛一样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下着。
天地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方向也不清楚时辰。
我抖落了身上厚厚的积雪,从石缝间爬了起来。
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无边无涯的大雪中,只是这一次没有娘亲再抱着我温暖我了。
很冷,但我还是要走下去,一片白茫茫中,我不仅失去了方向,好像也失去了看东西的能力,只觉得到处都是炫目刺眼的光。
我闭上眼睛停了下来,再睁开眼时并没有任何的好转。
我睁大刺痛的双眼,只觉得从一片白中似乎出现了摇曳的红色,像是在风中摇曳着的红绸带。
我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那团红色往前走,有时会被石头绊倒,只能忍痛继续爬起来往前走。
那抹红色模模糊糊飘飘荡荡,是视线中唯一能分辨出的东西。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又一次摔倒之后,只觉得周身不在感到寒冷,反倒有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像是回到了当年母亲的怀抱之中,我忍不住想要在这温暖中多躺一会儿。
却好像有好多人隔着山头喊我,嘈杂的听不清是谁的声音。
那些声音像是越过山头,朝我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吵闹,我只能从那声音中听出我爹娘的声音。
我忍不住流下泪来,爹娘,我真的好想你们,这一次连流下来的眼泪都是暖的。
父母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吵得我睡不着。
我明明是闭着眼睛,却还是能看到那团红色,突然那团红色朝我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的翻身要躲,却直接顺着斜坡一直翻滚下去。
地上的沙石和积雪根本阻拦不住我滚落的势头,我一直朝下滚去,头和胃里一样翻江倒海,这次我是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我只觉得周身都是温暖的,温暖到让人只想睡觉。
我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连那团红色也消失了。
我本能的伸出手放到眼前,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像是在大风中被吹飞了一些,只能模模糊糊听清半句。
那人似乎是说,他听到声音出来看,就发现我躺在他的门前。
他还说,我的眼睛被大雪刺伤,暂时看不见东西,过几天就会好的,他还说了一些话,我却听不清了。
我想要开口,却只听见从自己喉咙里只蹦出几个奇怪的音调,连字都算不上。
那人不再说话,周围又安静下来。
只觉得嘴唇上多了一个勺子,我自觉张开嘴,一些暖暖的粥被喂到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