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浣》小热一条

3、第 3 章

　　一嬷嬷等不及将又儿手一打，一枚竹指环跌下来，在吴主事的脚下“骨碌”打了个圈。

　　旁边的嬷嬷腾手拾起，转递给吴主事。

　　一枚做工并不巧致的竹指环，翻个面，后头并排钻了三个孔。

　　虽看着因用着久了，竹环表面略略发旧。但它的主人像是喜爱无比，常常拂拭，上头温润地泛着层光。握在手中，还有一些温度。

　　吴主事抬眼一瞧，面前的丫头闷闷地不说话。眼看着他拾起指环，才急得张张嘴，却拙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四姨娘这陪嫁丫鬟他是知道的，见过几面，人是老实乖巧，讨人喜爱，就是话不多，像是犯了难也说不出半句辩解话的模样。

　　他在荀家多年，自个儿也是从下人做起。见过太多自作聪明的丫鬟小厮，不是巧舌如簧，就是谎话连篇，如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估计还轮不上她这样嘴笨的人。便抬抬手让嬷嬷们放下又儿，问道：“藏这指环做什么？”

　　又儿只敢跪着，一只手不安分地攥着衣角，嗫嚅道：“回主事，这……”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竖起耳朵听。

　　又儿的脸适时地红了一下，飞快地说道：“这是又儿寨里阿哥给的。”

　　丫鬟们心里同时“哦——”了一声，全然忘了刚才还肃肃萧萧的气氛，忍不住偷偷交头接耳起来。

　　几个嬷嬷们也善意地笑笑，吴主事手一拂，将竹指环还给又儿，对着嬷嬷们说。

　　“罢了，荀四少爷今儿找的不是这个。”

　　院子里被又儿这一出搞得气氛松弛下来，等又儿回到丫鬟中去，莺莺和巧儿、绿萝她们赶忙围上来斥笑又儿。

　　“你可吓死我了，这东西有什么好藏好羞的，谁还没有个心上人不是……”莺莺一手拍在又儿肩上，将她挤了挤，一面又骂她做事笨拙、不圆滑利索。

　　“是啊是啊，我还一直担心着。昨个荀四少爷说要我们四个领罚，我以为扣个两月的月钱便罢了，没想到今日来这阵仗，我吓得以为要拖了我们四个吃棍子呢！”

　　绿萝凑上前去，莺莺却笑绿萝胆小怕事，气的绿萝不理会她，自个儿往巧儿身旁靠去。

　　巧儿伸手理了理又儿的衣襟，才说道：“别怕，吴主事和嬷嬷们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真做错了事，没有上头吩咐，他们多是帮我们下人忙，护短的。”

　　巧儿来府里的时间比其它三个丫鬟久，也没见过几次主事真有打骂出血的情况。

　　倒是这荀四少爷，真得罪了他，怕是主事也兜不住。

　　但她想着昨晚的酒也是荀四少爷赏的，摆明着应是没多怪罪丫鬟们醉酒的理啊。眼看着吴主事们叫嬷嬷们搜身，她才明白些许。

　　大概是荀四少爷房里丢东西了。

　　“荀四少爷想什么呢，什么东西会到我们身上找。就算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从他哪儿摸东西呀。”莺莺嘟囔着。

　　大家方才见刘主事说“荀四少找的不是这个”，齐齐为又儿呼了一口气，到那时也明白了嬷嬷们搜身，是荀四少怀疑下人拿了他东西。

　　又儿将手里的竹指环纳回衣袖，听了三个姐姐的话，大致摸清了现在的情况，不觉梗着的身子放松了许多。

　　吴主事看着嬷嬷们将丫鬟一排排搜查过来，始终没找到主子要的东西。

　　正想收拾摊子，令丫鬟们散了各自做活，却看见一队护卫从院外东门并列走来。

　　领头的护卫手里捧着一块丝帕，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似的，垂着的璎珞一荡一荡。

　　吴主事一惊，取了那帕，露出块温润光洁的玉。玉是男子佩戴，上头明明白白地雕着四个字“荀方柏庭”。

　　正是荀四少爷丢了的那块。

　　又儿与其它丫鬟见护卫进来，不敢再走动，便安安静静在院里候着。

　　只看着进来的护卫与吴主事交谈了会儿，护卫手指指院子的东面。主事便从护卫手里接过个什么东西，转过身来，喝令：“都散了。”

　　绿萝喜出望外，赶忙拉着莺莺几个往外走。

　　这时候吴主事补道：“西二厢房四姨娘的丫鬟又儿，留着，等主子问话。”

　　要走的三人一惊，又儿却顺从地别开了手，喊莺莺几个先走，替她给四姨娘告个假，自己得晚点去伺候。

　　语毕，跟上吴主事的步子，往凌汾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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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汾落大，又儿早上是被丫鬟领着来的，去的还是荀四少爷的寝房。这回主事领着的，却换了个对头的方向。往那走，路上的奇石异鸟较寝房更多。

　　又儿走过，一模样乖戾的雪鸮竟从檐上飞下来要啄她的鞋，吓得她赶忙一跳，又因主事在前，也不敢惊呼。

　　吴主事别过头，招招手，雪鸮不满地一展翅，飞走了。

　　又儿松了口气，吴主事头也不回地问：“怕鸟？”

　　又儿嗯了一声，点点头。

　　吴主事接着道：“怕鸟便不去招惹它。雪鸮这类猛禽，看着凶残，事实上却比其它鸟类温和忠诚许多。”他眯了眯眼，“你们小姑娘涉世未深，一不要被财迷了眼，二不要深信于人。”

　　又儿听一半、留一半，在后头回道：“吴主事心善，又儿记住了。”

　　拐过些许弯路，二人才到了一模样轩昂的屋阁前。又儿留步，吴主事携着玉进去了半刻，空手出来，将门外的又儿叫了进去。

　　又儿低头进去，虽不知荀四公子用意何在，只知道看到座上那人影的一刻，就得跪下。

　　不过也是个姑娘，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荀四跟前，像林子里一只待猎的绵兔，自以为埋头便可万事无恙，可不知白的颜色在这幽绿的丛林中尤其扎眼。

　　荀庭坐在椅上，把玩着右手的玉，眼神淡淡地瞄着又儿。

　　四姨娘这丫鬟还挺乖，懂规矩。

　　荀庭不喜用丫鬟的原因，除了对姿色平庸的女人眼盲，还就是怕女人一惊一乍。

　　茶水洒了、瓶子碎了，衣裳沾污渍了，还没待他开口，没有哪一个看着他的脸不哭号，一面嘴快地“求荀四少爷饶命”，一面底下做事又不利索。

　　他爱耳根子清静，话越多，越招烦。自从服侍他的丫鬟一个一个消匿无踪后，主事也便不再安排丫鬟给他。想到这样大张旗鼓地招个丫鬟进房训责，都是还是他上学堂时的事了。

　　“说说，你犯了什么事。”

　　荀四少爷不开口，又儿不敢说话，这时才答：“酒后寻欢，尽不到奴婢的本分。”

　　荀庭眼里阴鸷，玉甩在空中里一上一下，落入手心。

　　“不知清洁，脏了四少爷的眼鼻。”

　　“这倒说的对。”荀四少爷语气放缓，大概半成有这个原因，又儿松了口气。

　　“可你不仅不知清洁，手脚也脏。”荀四话锋一转，又儿又紧张地弓起了背。

　　荀庭眯了眯眼。

　　就是这样，好玩儿。

　　这丫鬟看上去胆小怕事，却也一问一答不曾犯错。看着眼前跪着的人不哭不闹，语气平稳，见惯了大场面的荀庭还寻思着多年过去，是不是自己温柔了许多。

　　终于看到眼前的小背无声地一息一偃，才满意起自己来。

　　“你背地里做的勾当，觉着能瞒过我？”

　　荀四少爷话说一半，犹疑不定。

　　又儿听后猛得一惊，慎重地磕了头：“求四少爷开恩。”

　　荀庭居高临下，不置言辞，脚往底下一点，冷声道：“起来，帮我系个玉。”

　　这算是开恩了？

　　她站起，低头向前走。

　　又儿没服侍过男子，手不知往哪放，只得隔着衣服将玉空空悬着，系不紧，看着怪不稳妥。

　　荀庭趁空打量又儿。

　　眼下人虽身材娇小、面目寡淡，但看着太呆顺，不像申丘寨中女子，无忧无虑，活泼机灵。

　　他不放心，盯着又儿低垂的脑袋问了一句：“这玉，不认得？”

　　又儿才在想，该不该帮四少爷再系系紧璎珞。这时被一问，停了半晌，才回：“不认得。”

　　哦……不认得。

　　荀庭对眼前人的兴趣马上歇了。

　　现在她在他眼里与那些平常丫鬟无异。

　　“吴主事在你那搜到的，依你的意思是吴主事害你？”

　　荀四少爷语气阴沉，分明在说是你偷了玉，还抵死不认。

　　“又儿知错，下回再也不敢，求四少爷责罚。”

　　她扑通一声跪下来，既认了错，又没说认的是什么错。

　　可笑，竟还觉得他荀四好糊弄。

　　这样的丫鬟太多心眼，留着是祸害。

　　荀庭伸手捏了又儿的脖，打算一掐毙命。不留神，却打眼看见那人眼睛一闪，黑亮黑亮。

　　她将手抵在荀庭指尖，一片僵硬。

　　也不柔软，像是个练重活的手。

　　这时，门外踏踏踏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四姨娘扑在门外，死命地拍打着房门。

　　“荀四少爷、荀四少爷……又儿是一美的陪嫁丫鬟，也是一美在荀府的贴己啊！又儿犯了什么错，荀四爷要打要骂是该，可一美求求少爷，别要了又儿的命啊……”

　　又儿喉咙被掐着，咳不出声，只听着四姨娘的声音在脑壳里嗡嗡作响。

　　大概是莺莺她们把消息传给一美了，她问清详情，一慌，便跑来求情。

　　好一美，但愿你昨晚确实套了荀四的心。

　　她鼓起气，将抵着的手一撒。

　　荀庭眼看着手中人眼皮一阖，清亮不见，像是他刚才晃了眼，才误认的。他心中怒气飞腾，听着门外的叫喊，更加烦闷，手下的力道又重了点。

　　又儿紧闭双眼。

　　“荀四少爷……”一美敲得门哐哐作响，声音里竟带了哭腔，息息弱弱，不像是个已为人妇的姨娘，而是寨中为贪玩伙伴求情的孩子。

　　罢了。

　　荀庭开了门，看见一美跪在门口，手上指节红红，敲得竟然破了皮，沁出一些暗暗的血丝。满眼通红，受罚的人还没哭喊，她倒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荀庭想起第一天见她从林中掉下来的样子，满身妩媚娇气，他极厌恶。但她今日穿了他赐的这件衣裳，还哭成这样，似是偷套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可怜的很。

　　像是一个他曾经相熟的人。

　　他俯身挽了一美起来。

　　一美得空抽看了一眼又儿，脖上一圈红印，有些地方隐隐发青。

　　如若再晚来一分，她便小命呜呼。

　　一美吁了口气，马上媚态故施，娇娇地伏在荀四少的怀里。

　　荀庭看着她，嘴角一抽。

　　还是那个四姨娘。

　　“依四姨娘的话，命留下了。”

　　一美满心柔情地再往荀四少的怀里靠了靠。

　　“但偷玉实罪，按例关入后房吧。面壁思过，该是不会再说谎了。”

　　荀庭招了昌有。

　　昌有不知从何处出现，扣过又儿，越过四姨娘，头也不回走了。

　　荀庭怀里的身子僵了僵。

　　雪鸮虽善，却仍是猛禽。

　　又儿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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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写文，温暖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