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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清明过后,江南的雨水依旧颇多,兴许是梅雨季节的缘故。魏画仙厌透了这小家子气的天气,长时间未见日光阴阴沉沉,雨水连绵的,惹得他对出行兴致缺缺。

      距离上次秦潜来找他,已过了五日。魏画仙早就在那日已向酒馆掌柜说明了自己的去意,过了挺长时间,他也有些不耐,若不是他认为秦潜所行之事定有自己的想法,他甚至想直接去秦府问询何时启程。

      魏画仙这几日一直呆在距离秦家较近的客栈里,即便雨水不断,也仍有小姑娘邀请他去浪漫的雨中双人行,皆被他拒绝了。

      已是第六日,魏画仙同先前一样在天刚破晓时便起床,伏在案前惬意翻着话本。

      这几天里,他也有诸多困惑。难道是上次答应的太过迫切,让秦潜心生了嫌隙?否则他这说一不二的性子,又怎会挨得过这么多日。

      越想只是越混乱,魏画仙一拍脑门,怪自己多想。在遇到秦潜之后,他越发小家子气了。

      忽的,房里刮起一阵狂风,像雷霆万钧,电闪雷鸣之后便是狂风暴雨。但现下却不是,风中夹杂着冷意,室内温度急降。在这之后,杀戮之意逐渐加深,一道寒光凛然出现在魏画仙肩头,剑意从出现的那一段起便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剑未至,而寒霜已至,这就是霜寒十四州。

      魏画仙能清楚感受到这一剑的决然杀意,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地蹙着眉。

      霜寒十四州是自创剑法,能出手在他之前的,只有一人。

      “许清然少爷,此事所为何意?”

      微微偏头便可以看清这道凛然剑意的主人,许清然此事虽面色急躁,却仍能看得出他生了副俊俏皮相。剑眉上挑,一双勾人的凤目装着锐利,身着黑色长衫,衬得他肌肤有些异样的雪白。

      听着魏画仙平静的口吻,许清然不由得愤怒:“呵,所为何意?”他轻哼着,“你身份不明,却有企图地一次一次接近秦潜,你现在还反过来问我所为何意,我倒是想问你意欲何般!”

      世人皆明了许清然是世上一等一的杀手,行走于黑夜,内心无半分怜悯,却独独与秦潜交好。在秦潜当上家主后,便直接将许清然追封成了少爷,他便不再行暗杀之事。

      魏画仙这才明了,想必这几日秦潜没有即刻动身,便是因为许清然的阻挠。

      “我想,许清然少爷或许是误会了…”

      “误会?”还没等魏画仙张口解释,许清然便将剑锋一转,将剑刃与魏画仙的脖颈更靠近几分,“阴阳簿如此危险,你要秦潜去寻?我看是你口出诳语,才使他有如此想法。他无法醒悟,我可不会如此蠢笨。你这样的大胆狂徒,我还是尽早将你解决了吧!”

      魏画仙早便听说许清然阴狠,却未想到他如此难缠不讲道理,眼看寒光逼近,只能无奈启齿:“许清然少爷与秦潜如此交好,应该听过他提起陨梦花之事,决定去寻阴阳簿,是为了救他。”

      听到他提起陨梦花,许清然神色一变,语气却依旧没有缓和:“那又何必去寻阴阳簿?我看你就是为了篡夺阴阳簿祸害众生!我从未见过秦潜为什么如此执着,定是你在他背后撺掇!”

      魏画仙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同他僵持着。许清然略略惊异,以往他剑下之人,或求饶,或惊吓,他见得惯了。而魏画仙始终未有惧怕神色,竟让他生了几分敬佩。

      “遇事不惊还如此认真是好事,但你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足以定你得罪。”许清然扬起手中利剑。

      魏画仙一瞬间觉得自己必死,竟忘了作出反应。许清然将秦潜视作家人,若秦潜准备去寻阴阳簿,许清然清楚其中凶险,自是要作出阻拦。

      一阵风起,摇开了客栈木窗。剑起,刺骨的寒意便破空而起。

      “许清然!”

      一声清亮叫喊从窗下传来,许清然微怔,本紧握着剑柄的手却不稳了。

      “许清然!我知道你在上面!我只数三个数!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小女生威胁的做派,却硬生生地让许清然本如寒霜一般的面容间出现一丝动摇。

      “三!”

      “二!”

      “许清然你听到没有!我都数到二了!”

      许清然神色骤然一变,利落地将剑归鞘,双臂撑在窗棂,转头瞥了眼正捂着脖子喘气的魏画仙,冷哼一声,便一跃而下。

      跑…跑了?

      许清然从来当机立断,江南无人不晓。现在居然只单单因为一个女子逼得他匆忙下楼,连挥剑都不顾?

      魏画仙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探身向窗外望。客栈门口可见许清然怀中搂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拢着眉头正轻斥着他,许清然也不作辩解,只低头盯着怀中人,任凭她踢打。许清然那如同深潭的眼中此时装满温柔,哪还有先前的骇人气场。

      那女子说了一通才歇嘴,许清然静静听她训完,便同她一起入了客栈。

      魏画仙看的一愣一愣,先前如同魔王般的许清然,此时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一般老实的不得了。这和传闻中那位说风就是雨的少爷大相径庭,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一会儿二人便出现在魏画仙面前。

      魏画仙此时才看清了那女子长相,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柳眉因刚才愤怒而微微挑起,杏目睁得圆圆的,闪着透亮的光,眼底没有一丝杂质,干净的像一面平静的湖水。娇小的躯体套着水色长衫,罩着青色长裙,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秀气又洒脱。

      而先前盛气凌人的许清然,从进来便一语不发,抱着剑鞘往墙上一倚,便闭上眼休憩。

      魏画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绕的晕,一时间也没说出什么圆场的话来。

      最终还是那女子打破了僵局,她将垂落的碎发往耳后一拢,启齿道:“魏公子,久仰大名。我是颜潇,他是许清然,我们都是秦潜的朋友。”她侧头望了一语不发的许清然一眼,叹了口气,“刚才的事,多有得罪。”听到这句话,许清然不可置信地睁眼,却生生的被颜潇的眼神压了回去。

      魏画仙更是发蒙,他未预料到他们会致以歉意,赶紧回应道:“没有关系。只是魏某不太清楚先前许清然少爷为何出手,初次见面,不知有何冒犯。”

      许清然控制不住地开口:“你还不知有何冒犯?潇潇,我同你说过,这小子狡猾,还想着瞒我们,你愿意信他不信我,我…”

      “住嘴!”颜潇瞪了许清然一眼。魏画仙以为许清然还会继续发作,没想到许清然紧了紧拳头又松开,唇角翕动了几次,便蔫蔫地没了声音,“真不好意思,惊了魏公子。清然的性子一直这样,怎么都改不了。”

      魏画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刚才那道凛然剑气掠过的位置,还存有隐隐的寒意:“可能魏某的确有错处令许清然少爷不快了,请见谅。”

      颜潇有些担忧地瞥了许清然一眼,蹙着眉,而后才将目光对上魏画仙。实话说,她对这少年的印象是极好,言谈之间矜持有度,丝毫不像酒肆里寻常的伙计。

      但又有什么是他在匆忙躲闪的,连她也看不清。

      难怪许清然会失控,在摸不清底细的人面前将自己最强的一面表现出来,不是过分,是本能。

      颜潇轻咳几声:“阿潜说,你与他即将前往北方寻找阴阳簿,这有多凶险我想魏公子也清楚。我与清然劝了许久,阿潜仍是坚持己见。清然和阿潜清早在房里谈了很久,他便气势汹汹地出来,长时间不见他回来,我才一路寻着过来了。”

      魏画仙看了许清然一眼,见他眼皮跳了跳,可见是属实。

      “阿潜说魏公子不参修行之道,可是真的么?”颜潇没来由的感受到一股阴煞之气,令她异常疑惑担忧。

      魏画仙避开她的眼神,回答:“是。”他了解二人已经感受到他佩剑气息,虽说是秦潜的朋友,没有知根知底,他没理由把自己的底细通报给刚结识的人。

      “这样…”颜潇若有所思,没再多言语。

      颜潇不做声了,许清然却激动起来,虽见颜潇在场,他气势却没有减退半分:“没有修行?我看你是修行的很自如嘛。若未修行,秦潜何必同你去寻陨梦花?秦家交好修行者无数,不如叫我与潇潇一同去。”

      带着你,不是相当于带着一个麻烦?

      虽未点破,但敌意已足够明显。许清然语毕,颜潇也没有作声,想必想法也是如此,只是未明显表现。

      “我所做之事,何时定要确切的理由了?”

      三人正沉默时,秦潜倏地出现在敞开的木门前,着极简的素色长衫,除了出尘的气质出众外,他的穿着与普通大众无意,却总是将人的目光紧紧吸引。

      “魏昭,他们的言行举止让你感到为难,我在这里表示歉意,希望你可以原谅。”秦潜将左臂提于胸前,向后退了一步,向魏画仙微微躬身。

      此时便是三人都被秦潜这一躬身吓住了,他是江南第一大家的长子,在他父亲失踪的多年后,大多数人都认为秦老先生已故,他便自然成了秦家的家主与象征。他的修行程度,早已被定义为他在壮年时可进入圣人之列。除了如今的几位圣人莅临,他没有必要给任何一人鞠躬。

      “秦潜!你…”许清然正准备发作。颜潇拉拉他衣角,睨了他一眼,他终究是将情绪努力压了下去。

      魏画仙也是被吓着了,他愣着甚至忘了回礼。秦潜的发顶靠过来,他甚至闻到了熟悉的桃花香,像醉了酒。怔忡片刻他才醒过来,慌慌张张的伏低欠身回礼。

      魏画仙不清楚为何每次望着秦潜便会出神,像撞了蛊一样。

      “没…没事。”魏画仙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甚至十分阴阳怪气。

      “明日启程,你在准备一下,等我来寻你。”

      秦潜语调淡淡,一贯的毫无波澜。场内的三人一齐抬头,许清然还想说什么,秦潜望了他一眼,他便只好不再多言。

      他领着两人走了,只留下魏画仙一人在原地望着他背影。

      秦潜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柔却疏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魏画仙望着他清瘦又孤寂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上前拉住他,认真对他说:

      “你若愿同我一起,这寻阴阳簿的种种凶险,这万水千山,我替你渡。”

      秦府素来安静,不论主仆皆清净度日,不问俗事。可今天打扫院落的仆人见许久不出现的少爷风风火火地出门,过了会儿身后还跟着剑上蒙着一层阴云的家主。过了段时间后终于归来,连秦潜平日里敬爱的管事都搭不上一句话,所有仆人便心照不宣地从秦家主厅中匆忙退了出来。

      秦潜在家中温和,对谁都和气,今日难得一见地动了脾气,可见情况属实严重。

      许清然一路被连拖带拽,可介于秦潜今日属实动了肝火,他没有将脾气立刻发作出来。他为秦潜考虑肃清障碍,却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让他丢尽了脸面。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平日不论大事小事都站在他这边的颜潇,今日却一直低头慢慢地跟在秦潜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惹得许清然愈加恼怒。若不是在秦潜面前敢怒不敢言,不说将魏画仙杀了,他也定会去冲去挑断魏画仙的手脚筋。

      眼见终于到了秦府,许清然终于从秦潜的控制下挣脱开来。他猛灌一杯沏好的凉茶,声音仍存有余怒,但比起刚才的张扬还是压低了几分:“秦潜…!是我先前说的道理还不够?你还要来阻拦?”

      秦潜冷哼一声,茶碗握在手中迟迟未递到嘴边。他本是对世事冷淡的人,鲜少表露态度,当明显将情绪写在脸上,便是真动怒了:“那是我说的不够了?这么多年了你仍是冲动的性子,这次把剑架在别人脖子上,下次是不是该架在我身上?”

      “阿潜,清然也不想这样的!他只是觉得那个人太寻常了,寻常的不正常了。”颜潇终于开口,她盯着许清然的眼又道,“清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出剑的,阿潜,你不必激他。”

      杯子重重摔在木桌上发出脆响,秦潜轻叹一口气,看向低着头的许清然,沉声开口:“普通人,魏昭他本便是普通人而已,你对他出剑是何意?我让你来秦府,便是不让你滥杀,被那些欺人的官宦骗了去,过了短短几年,你可是忘了个干净?”

      许清然一怔,心中郁火终究难平:“当然不会忘。就如我先前若说,普通人谁会识得陨梦花?陨梦花只有修行之人了解,你不怕你今日的维护会让他有机可乘,对你做不利的事么?”

      “另外那一半翡翠,在魏昭手上。”

      此话一出,许清然猛的一顿,颜潇也不可置信地盯着秦潜,呼吸突然小心翼翼。

      秦潜瞒了他们许久,终于同他们讲明,突然满身轻松。

      “是…玄玉…翡翠吗?”许清然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声音带有明显的颤抖与激动。

      “是。”

      留着这个字,秦潜便转身离开了这主厅。管事和几个同秦潜相熟的嬷嬷立刻迎了上去,小心地阐述着一上午的事宜。

      颜潇望着秦潜的背影,明明没有阳光,她却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懂,为什么秦潜的身边明明总有那么多人围着,她却会觉得秦潜的背影,很孤独呢。

      和秦潜亲近的人都清楚,他之所以深得秦老先生的喜爱,有很大部分是因为在秦潜出生时,嘴中含着半块玄玉翡翠。

      那时请来的大师说,这玄玉翡翠有两半,两半合并,天地异象,有助于手执翡翠的二人升入神圣领域。

      玄玉翡翠乃是凤鸟的精血凝上两百年来每日仙界的第一滴晨露,才凝成了这块。

      他出生时,那大师便笃定地对秦老先生说,若条件允许,定要竭力去寻那另一半翡翠的主人,那两半翡翠合二为一有奇效,另一半的主人将会是他的命定之人。

      这么多年,秦潜始终未停止过寻找,也受了很多苦。

      秦潜曾说,可能这一生都要在寻找中度过,这是他的命数,他只能平静接受。

      直到魏画仙终于出现,他那么多年的执着才终于有了意义,甚至一反常态地想让魏画仙在他身边留的时间尽可能的长一些。他那么信命的人,居然也会听了魏画仙的建议,准备去寻那可能不真实存在的阴阳簿。

      人都是会变的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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